战马每一次迈动硕大的铁蹄,都会比上一步更加耗力,却依然在卖力地奔腾着,不让马上的骑士因为自己的停止,从未受到人数占优的蛮族人的围攻。
城头的红衣大炮因为射程不够,无法给出城作战的关宁铁骑提供火力支援。
但是,永安门却并没有关闭。
除了在镇北门上拼死抵御莽古泰玩命进攻的,以及在宁远门前防备敌人偷袭的,锦州城内的其余关宁战士,包括大量的民壮在内。
都尽皆集结在了永安门上,或在门后列阵,既为在城外拼杀的战友掠阵,又为时刻准备,随时开赴城外,与敌拼死作战。
毕竟,便连贵为总兵的祖大寿与赵率教都在与敌厮杀,满城军民的胸腹之间,早就被满腔的沸腾热血所充斥着,便连泼天的雨水都无法浇灭。
重真不像吴三桂那样热衷于重盔,仅是穿着一身简易了许多的甲胄,戴着一顶颇为厚重的头盔,却照样犹如猎豹一般,矫健地在敌人堆里冲杀。
多年的特战生涯,培养了重真极为敏锐的战场洞察力,因此……
哪里的敌人最多,他便带头往哪里冲锋。
哪里的军阵最厚,他便率先往哪里冲击。
哪里的反抗最顽强,他便以精湛的马术拨转大黑马,然后义无反顾地冲上去。
他的麾下,无不紧紧跟随。
徒儿般的心腹黄小二更是寸步都不肯脱离,甚至恨不得冲到重真的前边去。
不过,重真早在战前就严厉制止了麾下的这种想法。
因为,重真其实很想验证一下,穿越而来的自己,到底是否有资格成为这片时空的主角。
若有,那么便更加要轰轰烈烈地拼他娘的一场了。
若没有,那么悍然战死,便也算不虚此行。
大黑马的狂飙之中,大铁剑犹如水中蛟龙般悍然出击,便往往有着一名极为强壮的镶红旗骑兵,应声落马。
偶有怒雷闪电配合着重真的进攻,将他衬托得犹如战神一般,却硬是没有一道天雷,劈在这个最为嚣张的混球身上。
反倒是被雷公电母唬得缩手缩脚的女真人,往往会很不幸地遭受雷劈,有的还要连续被劈好几次,并且就是在同一个地方。
誓保家园的关宁铁骑得到了大自然的助威,士气更胜。
以悍勇著称的女真人,则在自然之威的面前,显得黯然失色。
重真的大铁剑与大黑马早就成人人皆知的标配,便连再底层的女真士卒都已经能够认出来了。
因此,即便是天地之间因滂沱的大雨而显得极其昏暗,然而阿善的一双锐目,却始终紧紧盯着重真的动向。
“白甲兵!冲过去!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他才是我族的最大劲敌,他才是我族傲视辽东,乃至入主中原的最大变数!
我正红旗的白甲兵听令!集合!以锋矢阵出击!但凡是挡在前边的!尽数斩杀!在所不惜!”
代善魔怔一般地喃喃自语了一阵,便又突然疯魔一般大声怒吼起来。
一道闪电迅速劈下,一阵雷声哗啦啦地随之而来,似乎要将这片天地撕开一般,也将刚巧怒吼下令的阿善,衬托得宛如一尊雷雨中的魔神。
两红旗所有的白甲骑兵都集合在了一起,沉闷地催动座下最为健硕的女真战马,往那匹很好辨认的大黑马,沉默而又凌厉地奔去。
然而,大黑马却随着它的汉人主人,杀透了镶红旗最后一方完整的军阵,旋即望着永安城墙的方向,扬长而去。
便连那些看上去很猛的重甲骑兵,同样没有因为取得了一定的优势从而恋战丝毫,而是随着重真迅速地靠近永安城墙。
祖大寿与赵率教情知正红旗已经蜂拥着围堵了过来,便也都急流勇退。
与镇北门平分了红衣大炮的永安城头,终于可以用火炮加以火力支援了。
因为大雨的缘故,火炮的防水能力遭受了极大的考验,却被周吉等日夜钻研炮术的优秀炮手,竭尽所能地保护得很好。
打出去的炮弹虽然因为大雨的侵袭,从而不再显得那般气势凌人,但是那些铁疙瘩狂猛地狠砸在身上,却是实打实的伤害。
随着周吉、彭簪、罗立等,受过重真精细指导的优秀炮手的精准炮击,紧追不舍的两红旗白甲骑兵,立刻遭受了惨痛的炮击。
轰轰轰……轰隆隆……
炮声与雷声,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
炮借雷势,雷助炮威。
竟将好不容易再次集结了起来,誓报被冲杀之仇的镶红旗普通骑兵,震得瑟缩不前,正红旗的普通骑兵,也逡巡而不敢进击。
便连白甲骑兵都略显迟疑,最后竟选择了暂且退却,暂避锋芒。
“这……这……”魔怔般的阿善最终为之而目瞪口呆,想起白甲兵攻无不克的传统很有可能就此被打破,简直不敢置信,乃至瑟瑟发抖。
但是无论如何,因赵率教的悍然来袭而骤然炙热的战局,发展到这个阶段已不得不暂时停歇,对峙的局面再次形成。
关宁铁骑奋勇冲杀的过程,其实持续了很久很久,在城头压阵的朱梅算数很差,却依然数得十分清楚。
祖将军、赵将军,还有那只蝗虫以及小桂子那个愣头青,在镶红旗的围追堵截以及针锋相对的反冲杀之中,足足杀了七个来回,也就是传说中的七进七出啊。
“嗯,也可以称之为一夜七次郎。不过若是将这七次的时间平摊开来,又似乎显得太短……”朱梅居然没脸没皮地如此想了起来。
然而不论如何,如此壮举,即便是在泼天的雨幕之中完成的,却依然看得永安城头的关宁战士热血沸腾,真想大声嘶吼为战友助威。
却又不得不保持静默,以免影响了战鼓的昂扬声响,向着战场的最深处传递。
在整个冲杀的过程当中,那个黑甲黑马黑剑黑脸的少年,总是率先将最顽强的攻坚任务承担下来,显然成了这场战斗之中最闪亮的星。
便连祖大寿和赵率教这两个总兵,都只能成为他的点缀。
一不小心便总是要热血上头,因片刻的恋战而陷入苦战的吴三桂,则是其当值无愧的跟班。
用家奴补上了麾下骑兵缺口的吴三桂,尽率轻重骑兵,紧紧地跟随着重真,杀得浑然忘我,极其痛快,忍不住仰天长啸,活像一匹浴血奋战后的辽东之狼。
倒与重真这匹自诩来自于南方的鬣狗,衬托得更加不凡了。
黄台吉及其正黄旗麾下对于此战的感官,却与朱梅以及其余关宁将士的感触,完全相反。
当战局胶着的时候,自诩雄才大略更甚其父的黄台吉,甚至觉得憋屈无比,真想挥师上前,帮助越发显得窝囊的二哥阿善,打破这一僵局。
当看到两红旗的骑兵们畏缩不前时,黄台吉恨不能亲自率军冲锋,就像之前打戚家军那样,用锋锐的女真铁骑,将明国号称精锐的一切军队,尽数挑落马下。
当看到两红旗的白甲骑兵们,竟然暂时退却以避大炮锋芒的时候,黄台吉心中疯狂地怒吼,真想冲上前去,将马鞭狠狠地抽在那些白甲骑兵的身上。
但是他不能,因为满桂正在侧后不远处,虎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转头看了看另一个山头上的满桂,以及漫山遍野于雨中蓄势以待的关宁铁骑,黄台吉的内心深处,终究还是忍不住疯狂地扪心自问。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曾经无所畏惧,甚至敢以五百直击李如柏部两万明军的女真铁骑,究竟是为何,又是于何时,变作了这般苟且偷生,便连他们自己都憎恶的模样?
反观之,曾经孱弱不堪,乃至整整两万都会被五百疑兵所击溃的明国军队,又是凭的什么,变得这般悍不畏死?
难道,便是凭的一条所谓关宁防线么?又或者,正如那个仍被关在狱中的徐道师所言:人的脆弱与坚强,许多时候都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可是,整个辽东都几乎要被女真人征服了,所有的辽东汉人都在女真铁骑的铁蹄之下瑟瑟发抖,偏居一隅夹缝一般的关宁防线,又缘何可以例外呢?
难道,正如关宁人所传唱的那样: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可是,女真分明没有炮火,他们也分明没有前进,反而是兵力和短兵作战能力都占优的女真步骑,在冒着他们的炮火,发动无畏的冲锋。
只不过,向来悍勇的女真古族,却貌似没有中华民族那种冒着敌人炮火冲锋前进的精神。眼见得身边的战友一茬接着一茬的,倒在了极远程的炮弹以及铁砂弹之下,竟逐渐丧失了冲锋的勇气。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让我女真杀虎巴图鲁产生了这样的变化呢?是人性的懦弱么?不!女真的荣耀里,从来就没有懦弱二字!
那便是部落制的脆弱了!是的,一定是这样!待回到沈阳之后,不管受到多少阻力,后金改制,都势在必行!”黄台吉表面平静,实则内心犹如万马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