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终究还是败了啊!”吴三桂的气终于喘匀了,声音也完全平静了下来。
重真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落寞的味道,他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乃至羞辱于他,只是为了帮助他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而且还是簇新簇新的那种。
他可不想让吴三桂变成自暴自弃的兵油子,更不想关宁军自此失去一员奋发上进的少年悍将,于是就笑道:“败在大哥手上是你的荣幸,况且难道不是在情理之中的么?”
吴三桂深深地吸了一口秋初干燥的空气,道:“你刚才真的想杀死我吗?”
重真反问道:“你的心思如此敏锐,直觉如此灵敏,难道感觉不出来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阿真你知道么?我其实真的很痛苦!虽然我升为都司了,成了关宁军中最年轻的中级将官,甚至超越了我的大乐娘舅。
但我真的好痛苦!为什么我这么努力,这么英勇,却仍旧得不到别人的认可呢?包括你,包括阿吉,包括刘挺,对于我好像都有着一份先入为主的意见!
我做错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有做过啊!是的,我做人做事确实张狂了一些!可是整个辽东关宁也就只有我一个将门大少,我若不狂,谁还有资格张狂?
你总说我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冲冠一怒为红颜,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却两个像样的红颜都未曾见到过,更加不要说知己了。
好不容易见到个徐亦欢,你说你也喜欢。行,让给你,身处敌占区的女人,我也确实没有这个实力,把她弄回来做老婆。
京师的那个周玉凰倒是真不错,还人是信王内定了的老婆。说实话她那丫头也不错,可你居然又说那个你也喜欢。
你喜欢个毛线哦,信王内定的通房丫头,也是你能染指的?说实话,这三个女的确实都很不错,我也并不介意与他们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但是说实话,她们都还未到让我甘愿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程度,否则哪还轮得到信王啊,早在那天晚上那就偷摸出去,把人给祸祸了。
嗨嗨……这话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因此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拥有让我为了她冲冠一怒的资格呢?不会是那两个胭脂俗粉吧?”
吴三桂突然脱下头盔,拨散已代表着步入成年的汉家发髻,任由乌黑浓郁的长发随着秋风狂乱飞舞,趁着夕阳的余热,便将所有的心里话,全部说了出来。
“就算是从青楼里抢来的那两个胭脂俗粉,你不是也迷恋不已,舍不得丢弃么?”黄重真斜睨着他道,“我不会告诉你的,否则依的你脾气,估计会找到她,掳回来,用一遍,或者用腻了,再杀掉。”
吴三桂搓着手郝然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你的心思究竟是怎么长的啊!”
“七窍玲珑心,你是不会懂的。”黄重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便又无比诚挚地说道,“你放心吧,我若要杀你,绝对不会假任何人之手,也不会使用任何其他的兵器,而是只会用它,来斩下你的狗头。”
吴三桂怒道:“我是不是应该痛哭流涕,以谢黄恩?对了,到底是什么武器,能够让你如此珍而重之?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个它了吧?”
吴三桂说着,便指了指重真背后的其中一个剑柄。
重真却告诫他道:“你若试图以文字游戏来让我入坑,那便只能自取其辱。”
吴三桂无奈道:“好吧,我彻底服了。”
重真解下绑在背上的“汝钦”宝剑,递给吴三桂道:“一切的答案都在这柄宝剑里,便连袁帅都只准看不能摸,某现在借你一观,看完即还。”
“哦?既然你如此宝贝于它,为何又舍得将之借我一观呢?”吴三桂瞬时接过,对着夕阳便猛然抽出。
“铿锵”一声,“汝钦”宝剑发出了一声久未出鞘的欢快轻吟。
那姐妹一般英姿飒爽的动作,让重真一度以为他是在拔他自己的紫金宝剑。
而吴三桂也被剑身末梢的那两个古朴刻字所吸引,认真地瞅了好久才认出来,不禁喃喃道:“汝钦?啥意思?很稀奇么?”
重真百分百确定,若是袁崇焕拔出宝剑看到这两个字,必定会瞬间将一连串的信息连贯起来,然后得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这是一柄尚方宝剑。
并且就是那柄由世宗皇帝嘉靖赐予东南巡抚胡宗宪,最后却不知所踪,传闻被徐渭偷偷带到了辽东的尚方宝剑。
可吴三桂不学无术,别说胡宗宪的表字,便连他老子的表字都不怎么记得,唯独记得他自己表字“长伯”,是由大名鼎鼎的登莱巡抚袁可立所赐的。
至于重真的表字“斯民”——若非既是袁可立的弟子,又是他此生都想超越的对象,才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呢。
“这家伙还是这么的不学无术。”重真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提醒他道,“你别光顾着看剑身上的那两个字,再仔细看看剑身与剑鞘吧。”
“哦?不就是一柄剑么?剑身与剑鞘有啥好稀奇的。”
吴三桂依言观察了起来,稍顷之后便耸然一惊,连三十多斤重的厚厚战刀都能握住的手,竟差点儿连一柄轻盈的宝剑都握不住。
“额滴娘啊!这……这是……尚方宝剑啊!”吴三桂决定自己因为强烈的惊恐而说话结巴的样子,一定很丢人。
重真却笑眯眯地说道:“是的,正是尚方宝剑,世宗皇帝赐予胡宗宪大人的尚方宝剑,我师尊徐渭徐文长的尚方宝剑,也是我的尚方宝剑。”
吴三桂不愧为贪婪成性的少年枭雄,短暂的惊愣之后便已迅速冷静下来,眯着一双小眼睛温柔地轻抚着寒光闪闪的剑身,道:“多美的剑啊!”
重真嘴角带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若他但凡有一丝用此剑伤害自己的冲动,那么重真便有一百种方式空手入白刃,何况他的背后还背着一把触手就可及的大铁剑呢。
吴三桂眼角的余光其实一直注意着重真的表情与动作呢,却最终都找不出丝毫的破绽。
于是,他便像是沉迷于财宝当中的吝啬鬼那样,瞬间回过神来,郝然说道:“啊?真是抱歉,我竟差点迷失了自我。”
他说着便猛的将宝剑还鞘,然后用双手捧着,无比虔诚地递还给重真,还信誓旦旦地说道:“若某真有跌入深渊的那一天,那么你就用这柄宝剑斩下某叛逆的头颅,某也心甘情愿。”
重真抽出宝剑唰唰唰地挽出几个剑花,旋又在吴三桂的眼花缭乱之中还剑入鞘,道:“我衷心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因为我对袁帅说过,我的尚方宝剑但凡出鞘,便是我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时候,唯独不伤害自己人。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便是我食言,便是我没有教导好你。”
“好吧。”吴三桂伸伸懒腰,望着夕阳逐渐沉没于山巅,便道,“忙碌而又充实的一天,又要结束了。你说宝剑出鞘便要饮匈奴血,那我们接下来去干吗?去往西去洗劫蒙古人,还是往东去偷袭女真人?”
“在接下来的数年之中,蒙古族若是不能成为大明的盟友,便会彻底地倒向后金,因此洗劫未来盟友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做的。”
“那就去偷袭女真人?好叫他们知道,我关宁铁骑的厉害!”
“还未到我关宁铁骑纵横辽东,收复失地之时。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再打一次防守反击吧。”
“真的又可以打仗了?这次又是由谁挑起的?”
“可以说是建奴,也可以说是我们。”
“啥意思?”
“以我关宁军为诱饵,助攻登莱军,收复辽东半岛。”
吴三桂不忿道:“凭什么?为什么不是由我关宁军主攻?”
重真道:“因为我们绕不过去啊!”
吴三桂习惯性的如二狗一般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也是,若由我关宁陆军主攻,则必须要东渡辽河,如此一来便要直面辽阳济尔哈朗所部的威胁了。”
重真欣然道:“我很高兴你终于肯动脑子了。”
“为什么从你口中说出来的赞美之词,与我而言都是如此的具有羞辱性呢。”吴三桂既无语又恼怒,便极不服气地说道,“可我们不还是有觉华水师么?”
重真道:“觉华水师重伤初愈,还担当不起主攻辽东半岛的重任,从旁协助倒是必须的,在回到锦州之前,张盘金士麟已在赵将的主持之下,达成了共识。”
“尔等又背着我……”
吴三桂说到一半便觉得,重真的斜睨是那样充满着鄙夷,便只好说道:“好吧,确实是我主动放弃了这次机会,可你和刘挺那个狗东西,未免也太狠了吧。”
重真看得出来,吴三桂真的很渴望自己跟他道个歉,哪怕是拐弯抹角地服个软,让他有个台阶下也行。
然而重真深知若是首开向这小子低头的先河,便只会让他在以后的岁月当中,得寸进尺,对于他的成长是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