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人,惊疑不定地指着“汝钦”宝剑,却看向黄重真颤声问道:“此……此乃世宗皇帝赐予胡宗宪于东南平寇的尚方宝剑?”
黄重真傲然说道:“正是。”
“居然,当真是尚方宝剑!”
有官员又嫉又恨,戟指喝道:“为何会出现在你的手中?”
“因为吾乃东南第一幕僚徐渭徐文长之嫡传三弟子,李如松乃是吾的大师兄。”黄重真继续傲然说道,本以为纵然不能惊呆一片,也能收获几声赞扬。
却万万没有想到,全场静默,乃至于还有几声很轻很轻的嗤之以鼻:“幕僚?还东南第一?呵呵,好牛叉哟……上得了台面么?李如松?李成梁?呵呵……”
黄重真绝不允许有人侮辱自己最为尊敬的长辈,因此立刻便勃然大怒道:“我师尊虽只一介幕僚,然先襄胡宗宪御寇,再助李如松平壤,如何上不得台面?”
有人小声嘀咕道:“你不是拜了袁可立为师么?怎么又扯出一个徐文长来?”
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不想黄重真立刻便盯着他道:“我五岁生辰那年,恰逢奴酋骤袭抚顺,屠刀之下,幸存者寥寥。若非师尊拼着性命将我救出,又于极北之林倾心栽培十一年,便没有尔等如今看到这征辽副将黄重真。
于我而言,师尊的授业培育之恩,不下于父母之生养。师尊仙逝,我奉其之名南下西进,血刷镇北耻,诱敌出城破抚顺,深入沈阳会奴酋,锦州设伏诛卡伦。
历经千难万险,最终抵达宁远,归入袁帅麾下。与其豪取宁远大捷,勇闯觉华惨胜,谍战后金之后方回关宁便又入关历练,何曾有过丝毫的停歇。
观摩登莱军营之时,幸得袁公赏识,欲收我为徒,我速来仰仗袁公高义,拜其为师且蒙其赐予表字曰斯民,取道觉斯民之意,有何不可?”
黄重真一番据实而又惊心动魄之言,顿时便将那几个含沙射影的东林官员,噎得哑口无言。
能做官做到进入太和殿议事这个位置,不管其品行如何,哪个不是人精。
自然听得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家师与某为着大明出生入死,尔等苟于京师,又做过些什么呢?”
阉派也好,东林也罢,内心定然是不服的。
然而,他们有任何一样拿得出手的功绩,可以去与之比肩,从而反驳么?
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但东林也好,阉派也罢,是不可能被这寥寥数语而吓倒的。
这群杠精眼见讥讽不成,立刻便有另外的靠后的官员站出来道:“纵然如此,此剑乃是世宗皇帝赐予胡宗宪平定东南寇乱之用,其上所刻也是汝钦二字。
你师尊徐文长就算确为东南第一幕僚,又确有襄助李如松平壤之能,又栽培出了你这样的少年英杰。然一码归一码,其偷盗尚方宝剑之罪,也是不可赦免的!”
黄重真情知要在言语之上让这群东林官员臣服,是没有可能的,或许最好的办法确实便是利刃出鞘,钢刀加身,才有可能让之跪地乞求,乃至乞降。
就像李洪基进京时那样,不服?便打到他们服!
多尔衮更是决绝,不服?那就杀了!
然而,黄重真偏偏是个喜欢迎难而上的,闻言竟顺着那官员的话茬儿道:“所以我今天来向皇上请罪了呀。”
他说着便面向天启,单膝跪地,将“汝钦”宝剑托过头顶,大声说道:“皇上,我师尊活了一百零五岁,如今已然作古,还请您赦免了他的偷盗之罪吧。”
这番避重就轻,还理所当然之不要脸本事……
东林官员听了,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
阉派官员如崔呈秀等人,也赫然觉得此子的不要脸程度,已远超自己。
唯独李标来宗道等几个鲜有的中立清流,觉得分外有趣,忍不住哈哈大笑。
天启也被逗乐了,摆摆手道:“起来吧起来吧,不就一柄尚方宝剑么?多大点事儿啊!众爱卿若是想要,尽管问朕开口便是!袁崇焕那家伙不就想要么?只是朕没给罢了!”
这貌似前言不搭后语之言,大概也就黄重真以及与袁可立相交莫逆的李标来宗道等人,能够洞悉其中之玄机。
争斗甚酣的两派官员,口中山呼“万岁”,内心却是极度鄙夷的。
黄重真觉得天启的精神似乎不是很好,似乎有点儿迫切地想要早朝快点儿结束,短暂沉默滞后,竟由他主动开口道:“刚才说到哪儿了?”
黄重真可不像两派官员那样,推诿扯皮起来,便连皇上的圣体都不顾了,闻言当即抱拳说道:“回皇上,方才谈到微臣的那道见识粗浅的奏疏了。”
“哦,对对。”天启恍然,微微探身道,“蝗虫爱卿的意思是?”
黄重真道:“如今之关宁防线已堪称铜墙铁壁,辽东虽既无经略又无巡抚,然我关宁军在三大总兵的通力协作之下,正在加固既得的辽西平原西侧。以关宁锦防线为后盾,以左右二屯及小凌河防线为基点,以大凌河堡为锋矢,力求尽快挺原南侧之西平堡。然后东渡辽河三岔河,收复辽阳,将已收复的辽东半岛及辽南部分海疆,于陆地之上连成一片,从而再次对建奴形成包夹之势。”
黄重真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无论阉派还是东林院派,至少表面之上都是希望辽东迅速平定的,因此无不郑重其事地微微点头。
李标来宗道等真正心系家国天下的清流,更是目露赞赏,频频点头。
天启更是神情为之一振,欣然说道:“爱卿快请继续说。”
“诺。”黄重真应声又道,“因此微臣斗胆,还请皇上将这一百万两银子一分为数,继续修筑加强蓟辽防线之喜峰、古北、大安,乃至马兰峪等长城关卡。”
天启轻蹙眉头,略显不悦道:“是这些关卡的将士托你来问朕提要求的么?之前不是已经拨过十万两银子了?”
黄重真心道“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我欺”,面上则叹道:“杯水车薪呀,皇上。”
天启瞥了一眼魏忠贤的位置,后者虽未看到皇帝的眼神,却微微点头。
这默契程度,又让黄重真一阵感慨:“真不愧为大明君宦界的最强。”
天启这才轻轻点头道:“也对,都是朕的子民,同是替我大明戍边,可不能厚此薄彼。没理由辽饷有求必应,蓟饷却一毛不拔。黄立极、崔呈秀……”
二人即刻出列,抱拳躬身道:“微臣在。”
“着你二人负责此事,务必亲力亲为,不得有误。”
“诺。”
“蝗虫爱卿,你还有其他的请求么?”
“众爱卿可还有事?”
“皇上,微臣有事启奏。”
“别奏了,下次再说吧。”
“回皇上,微臣此奏,乃是关乎征辽副将军黄重真的,故不得不奏。”
“他就是个副总兵,也就是你们眼中的无良丘八,至于这么揪着不放么?”天启对于殿下的这帮文臣,尤其是小强般的东林官员,当真是无语而又无奈。
然而事关他所最为关心的大蝗虫,便又耐着性子道:“准奏,快说。”
黄重真通过天启的这番操作,认定他的帝王分值已远超及格线,正向着良好进发,也证明了明史的记载,确实是具有一定误导性的。
“只是皇上那身体……”
黄重真隐隐觉得天启之所以想要匆匆结束朝政,除了他本人确实挺讨厌此类表面之上家国大义,内里却尔虞我诈的政斗之外,身体也是一个极大的因素。
黄重真没有扁鹊的功力,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看不出天启的病症具体所在。
但深谙人之心理的他可以看出,天启至少患有一定程度的焦虑症。
并且从其无意识中展现出来的表情以及小动作来看,其程度还挺深。
“这倒是挺麻烦的……若是焦虑症再加上心脾两虚,乃至畏寒肾虚,难搞哦。”黄重真摩挲着胡子初长的下巴,一本正经地想到。
然后他便转身,神情恬淡地斜睨着那个出班的官员:“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说实话,他也很想看看所谓东林院派还会从何处入手攻讦于他,由此推断这帮在明末历史上留下了厚重一笔的拉帮结派之徒,其战斗力究竟如何。
“你……一介丘八,让你来太和殿内议事,当真是有辱斯文。”
那外放便是一方大佬,于太和殿内却只是一介小喽啰的东林文臣戟指于他,顿时大怒,险些便被带偏,幸得群臣中的一人重重一咳,才幡然醒悟。
这东林文臣便深深吸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旧极为愤恨地看着黄重真道:“黄副总兵,某有几个问题想当着皇上与群臣之面问你,还望你如实回答。”
“无量天尊。”黄重真宣了一声道号,毅然说道,“贫僧从来不打诳语。”
天启李标等人以及乐得看热闹的阉派官员,一听这话顿时就乐了。
他这“贫僧”到底说不说谎无人得知,反正嘴铁定是挺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