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此言差矣,所谓初生之犊不畏虎……”
“什么差矣谬矣,初生之牛刚生之马的。我看太医说得对,说得好……”
然后,堂堂太和殿内,济济大明群臣,便于瞬时分作了正反两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个个的还引经据典,滔滔不绝,都快将华夏历史都翻阅便了。
老朱家的基因之中,似乎本就对此类的争论存有极度的反感。
洪武永乐、万历嘉靖,莫不如是。
天启对此更是极度厌恶的,他隐忍了整整七年,自小便开始忍受这种朝堂氛围,此刻见这些动辄仁义道德的所谓君子,竟还要争论。
为了争出一个所以然来,竟连自己这位皇帝的尊严与身体,都俨然不再顾及了,当真是又气又怒,聚起所有的力气喝道:“住嘴!休要再辱朕的戍边将士!”
阉派也好,东林也罢,尚是首次见到当朝皇帝如此震怒。
尤其是,是听到天启为了一个丘八,竟怒怼群臣!
大明何时出过此类事情?这还反了天不成?
群臣心中大怒,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天启、重真、殿旁武士、殿外侍卫的怒目而视,尤其是重真那小子用脚一勾,再次将那嘉靖朝的尚方宝剑握在了手中。
华夏向来崇尚古礼,尊崇先者。
嘉靖帝御赐尚方宝剑,斩他们一群后人,还不是理所当然?
被斩的那人,还不是活该?
“汪?哪来的狗叫?堂堂大明朝会庙堂,啥时候连阿猫阿狗都可以进入了?哦,是狗威将军啊……啥?您来护驾!其实不需要的,我等又不会行刺皇上!”
尤其,是当二狗踏着高傲的步子步入殿内之后,面对着他的龇牙咧嘴,逮谁咬谁的架势,愤怒的群臣竟都被震慑得呆住了。
毕竟被狗咬了之后,总不可能咬回去。
综上所述,太和殿内,也终于因为大明皇帝的帝王一怒,从而百兽震惶。
黄重真却知道这些身居庙堂之巅的人,绝对称不上是百兽。
毕竟百兽若遇困境,出于对生命的本能追求,还知道拼命反抗呢。
而他们,不过是一群稀泥和事佬而已。
魏忠贤趁机顺着天启的意儿,细数重真帮人成功诊治的案例。
重真见天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似乎又有了咳嗽乃至吐血的轻响,忙以一个适中的力道,拍着着天启的薄弱脊背,既不至于让其咳嗽,又能帮着捋顺气血。
天启喘匀了气儿,便道:“朕就要蝗虫爱卿帮着诊治,至于你们?呵呵,从年前开始替朕诊病的,倒是诊出一个所以然来没有?”
“这……皇上……治病有一个过程,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是啊是啊,皇上莫急,皇上莫急啊……”
重真怒道:“太医此言,简直一派胡言!皇上都被尔等的再三推诿拖沓,便连焦虑情绪都发展至病症了,程度再深一些治疗的难度只会更大,岂容再拖?。”
“焦虑症?那是啥玩意儿?”其中一个太医指着黄重真叫嚣道,“你个丘八休要跟我等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该以何方诊治皇上?”
重真道:“自然是先以疏肝理气之法,加以疏导,再以……”
“一派胡言!皇上的龙体何其虚弱,怎可再让精气外流?”
类似于天启这样的病症,重真前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养父见识过很多了,甚至于产生癔症而发狂的,或者倒在地上抽搐的,都大有人在。
与22世纪那个高度快节奏生活,过度依赖科技,从而反而摒弃了“以人为本”这一人类核心观念,说实在的,这种病症很多。
与那些适应不了快节奏生活,或者说无法在那个处处充满竞争的新世纪里生存下去的重度抑郁焦虑人群相比,天启真的还算轻度的。
至于咳嗽乃至吐血,据重真观察,器质性病变可能性很低,顶多也就是气管因为长期的咳嗽而显得很是虚弱,刚才一气一急,咳破了毛细血管。
最大的可能,仍是长期的耗费精气神,从而导致心肺两虚,神疲肾虚。
然而同时,心火与肺火又因没有适时排出而积郁极深,才最终试图以这样一个方式,向着天启这个主观之“我”,发出最为严厉的客观警告。
这在后世有着一个极为通俗的说话,便叫身体的警报。
或者说求助,像身体的主人,思维的“本我”,求助。
于是,重真便斜睨着他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太医道:“依我之见,自然是以固本培元为主。”
“固本培元?”重真洒然笑道:“说通俗点儿,就是壮阳咯?”
太医郝然道:“这……你……读书人的事儿,需要说得这么直白么?”
重真突然又道:“您天天晚上都需要壮壮阳吧?”
“这……你……你这黄口小儿,端的是信口雌黄……”甲子岁月的太医满脸羞红,满堂朝臣则都窃笑不已。
“您确实是首次见识本将的嘴上功夫,改明儿再让您见识见识本将的手上功夫。”黄重真咧嘴一笑,便又迅速肃容道,“本将以为此诊治方案殊为不妥。”
太医抖着花白的胡须道:“为何不妥?”
重真理直气壮道:“哪里哪里都不妥!”
太医强忍着怒气道:“可否告知原因?”
重真道:“您是担忧皇上龙体愈差,子嗣尚无,便以一个折中之法,怂恿他多去皇后娘娘那儿耕耘吧?然而一滴精十滴血。
耕耘所损失的精元,便是怎么固本培元,都是无法于短时间内恢复的,若是欲速,则反而会毁坏身体根基,这是人人都知晓的道理。”
殿内群臣闻言,无论阉派还是东林,无不点头称善,深以为然,深有体会……
有些并无深仇大恨,只因反对而反对的,甚至还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他们也数不清楚,这是他们第几次因为那只大蝗虫,从而形成一致意见了。
虽说这些意见,其实都无关痛痒。但换在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情之上,便连一个指甲盖儿,他们也曾试图争出一个高低贵贱出来。
那太医见不仅群臣不赞同,便连同行都唾弃自己的诊治之法,很是恼羞成怒。
反倒是那个直接反驳自己的人,用了一番折中之言来替自己掩饰了极大的过错,他面上不领情,心中则是颇为感恩的。
于是索性,他便破罐子破摔道:“黄小将军说得对,皇上的龙体总是不见好,尔等就有更好的法子么?”
“是啊是啊,就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么?龙储虽然重要,但皇上的龙体最要紧呀!”群臣又将目光投向大殿中央的御医。
太医们恨透了这些无耻文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嘴脸,轻声迅速探讨了一下,便派出一人说道:“皇上的脾胃其实也是很虚弱的,脾胃乃是人之根本,医书上说护肝先健脾,脾健而精力充沛。
故微臣以为,皇上当先调理脾胃,而脾胃一旦强健了,神也就跟着强大了,神肾相通,节欲保暖……咳咳,总而言之,要想疏肝理气,就必须先行强健脾胃,否则如何去吸收汤药之精华,达成疏肝理气的目的呢?”
“这还有点样子。”重真点点头,明明是个绒毛少年,却硬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以一副专家的口吻说道,“不过调理脾胃和疏肝理气,似乎并不排斥。”
“是么?对哦,如此浅显之道理,老夫之前为何就未曾想到呢?”
那太医微微一怔,旋即便在众人的惊讶之中,朝着黄重真深深一拜,由衷说道:“黄小将军虽然年幼,然往往有一语点醒梦中人之本领。实话实说,老夫薛方,与孙元化孙大人乃是至交好友。那厮经常在老夫面前提起你,一提便是称赞。
与你相比,老夫的那些孙儿,简直就是……简直就是……用老孙的话来说,简直就是渣渣!之前老夫不信,然而现在,当面领教,已深信不疑矣。”
众人以为黄重真至少也会谦虚一下,谁知他竟人五人六地点点头道:“老人家您不耻下问,知错就改的优点,也让本将很是欣赏,暂且退下吧。”
“这家伙简直臭不要脸!他还真把自己当做权臣了?”阉派与东林的官员,无不于心中大骂,就连魏忠贤都扯了扯嘴角,内心极其不爽。
李标与来宗道则狠狠地搓了搓脸,暗叹老袁果然有识人之明。
面对大明朝堂现时的乌烟瘴气,似乎也唯有此子的胆大心细、清丽脱俗,才能破开重重谜云,让朗朗乾坤重现于世,让煌煌百姓再次享受到大明朝廷的雨露。
御医薛方似乎也挺没脸没皮的,微微拱手说道:“老夫为何要退下?老夫这便开出一道方子来,请皇上以及魏公公,还有黄小将军过目,若有不当,当场调整,也可尽快使人抓药煎熬,尽早请皇上服用。”
黄重真一手继续拍打着天启的脊背,另一手将尚方宝剑放在他的腿边,朝薛方比了比心道:“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薛大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