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皇后闻之当真是又惊又喜,微微仰起俏脸,看向面前这个蹙眉思索的少年来,眼神也更加温柔,充满了期待。
稍顷,重真结束沉思,看向张皇后道:“嫂子,我兄长的身体还是有恢复希望的,不过臣弟也不敢妄断,要去与太医院的诸位太医会诊过。”
“会诊?”张皇后稍愣便理解了这个词语的意思,便点头道,“信王快去吧。”
“臣弟告退。”重真躬身作揖,有礼有节,无丝毫亵渎之意。
他倒退至殿下,才转身打开殿门。
弦月本就淡然的光芒已所剩无几,东方隐隐翻着鱼肚白,天色已近拂晓。
重真抬头望着启明星大炽的星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跨步欲要离去。
张皇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便于心中再次点头称善,也对于自己鼓励天启做出的这个选择,总算是放下了心事。
“吾弟。”天启恰于此时,从小憩之中清醒过来,一出声便将重真呼唤住了。
“皇兄?”重真转身,躬身行礼。
却惊讶地瞧见,只见天启竟已站立起来,虽显得有些颤颤巍巍,却隐隐展现出了久居九五的天子气概,甚至都不用张皇后搀扶着,欲要步至殿下来。
重真忙飞步上前将之搀扶住,亲切道:“皇兄,您该好好休息才是。”
这动作神情语气,都显得那般自然,那般真诚,毫无做作之意。
天启反抓着重真的手,再次重复了那句被载入史册,也足以令整个大明都要为之震颤,乃至整个东方局势都要因之改变的话:“吾弟,当为尧舜!”
尧舜是做什么的大家都知道,所以这句话的意思也就呼之欲出了。
殿内殿外的侍卫们听见了,无不单膝而跪。
哪怕早有猜测与准备,心中也于此时,禁不住涌起了惊涛骇浪。
重真再也无法蒙混过去,便将天启交给上前的张皇后,立刻大礼参拜在地,高声推辞道:“臣弟死罪。皇上龙体康健,必能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重真的内心深处虽然有些抗拒这个姿态,但炎黄子孙以礼传世,以礼立邦,才能于这沧海桑田的时空之中,源远流长。
且,毕竟即将要从天启手中接过大明江山,传承礼仪,断不能废。
该有的还得有,该做的还得做。
“唯有融入大明,才能更爱大明,更好地守护大明,呵护大明百姓。”
心念及此,那仅有的一丝现代人的心理障碍,便也被冲破了。
他所高呼的话语,却令殿内外的侍卫们无比惊愣,也令张皇后轻轻蹙眉。
天启却听得哈哈大笑,没想到自己这个低调的皇弟,竟是个如此有趣的人。
他笑了许久,喘匀了才道:“朕乃天子,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何况江湖?千秋万代是不可能了,朕只问你,朕百年之后,大明这个摊子,你接还是不接?”
“言外之意是老子不接你就找别人?这还真是闻所未闻。自古以来,皇位都是能赖多久就赖多久的,哪有硬塞给别人的。”重真也觉得天启的话分外有趣。
然而据他所知,明成祖朱棣这一脉传承至此,也就只剩下由校由检这对五行缺木的难兄难弟了,别人那都是旁支,甚至细梢末节,这个皇位不传给我你放心?
“那么,再推辞一下下?”
重真尚在飞快地犹豫,可天启却真的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他的身躯微微晃了晃,张皇后见状赶紧扶他重新落座,然后快步走到重真面前,蹲下来抓着她的手腕,小声说道:“事情紧急,不可推辞!”
重真也小声道:“是因为权阉吗?”
张皇后道:“是,但又不全是。”
重真轻轻点头,心道:“张皇后最顾忌的无疑便是权阉,但也有其余因素。”
在他心中,权阉虽张牙舞爪、气焰滔天,却仅仅是一只纸老虎。
不,他连纸老虎都算不上,而是一只被主人宠坏了的老肥猫,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欠奉,充其量只是棋盘黑线之上一个小小黑点。
与辽东建奴,小冰河时期,大明腹地来自于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民起义比起来,他的分量根本就微足为道。
但是,待重真完成从棋子到棋手的身份转变后,想要落子京师,布局大明,就必须破除以他为首的阉党集团,不仅皇帝的权利收回手中,还要重建权威。
“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扛起应有的责任,轰轰烈烈地做一番事业出来吧。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在煤山上那棵歪脖子老树上绑个绳结,君王死社稷罢了。
殉国都这般刚烈,活着的时候又何必优柔寡断,畏缩不前呢?奋斗吧少年,努力去下好这盘惨烈的棋局,努力去让大明浴火重生吧。”
一念及此,重真起身行至大殿中央,又郑重其事地大礼参拜下去,诚挚地高声呼道:“臣弟,领旨谢恩。臣弟必定鞠躬尽瘁,戮力而为,不负皇兄所托。”
见重真答应下来,天启高兴地连连点头,可也确实虚弱无比,别说是站,竟连坐都坐不稳当了。
张皇后见状,赶紧让他继续依在软垫之上,并用纤手轻轻托着他的腰。
皇家无情,按照惯例,就连太子在这个时候都是要尽量避嫌的。
就连服侍汤药,都要再三斟酌。
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有时候明明是出于孝心,却会被说成是催着父皇早日归天,毕竟皇位,实在是有着无穷的魅力。
孝道传至后世,已在炎黄子女的心中根深蒂固,那个时代虽日新月异,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心也越来越浮躁,然而这一点却是越来越厚重。
所以,重真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思想负担,办起事来无所顾忌。他就觉得照顾年迈的父母长辈,或者生病的兄长,乃是人之常情,也是人的本分。
哪怕需要被照顾的这人,乃是称孤道寡的一国之君。
于是,重真很自然地起身上前,毫不做作地弯腰,发自内心地小声说道:“皇嫂,嫂子,就让臣弟留下来照顾皇兄,照顾我的兄长吧。”
少年的气息很阳光,令张皇后有着些许的脸红。
她轻轻地低下头去,灵巧的心思微微一转,暗道:“连皇位都传给这个翩翩少年了,还有什么是不能信任的呢?”
于是,就在天启的掌心轻轻划了一下。天启也很乐意,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重真成了大明内定的下一任皇帝,并被允许留在宫中,照顾天启。
天启就在这养心殿内休憩,重真替他施了几下温补之针,他紧张焦虑的精神一放松,便沉沉睡了过去,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张皇后很惊讶信王居然还会针灸之术,重真笑着解释:“十七年来但有闲暇,臣弟便会投身于我华夏各道,深入钻研,一身所学,驳杂却又一事无成……”
张皇后道:“皇上对信王的关心不够,是臣妾这个做皇嫂的失责。不过信王与皇上还真是相像,他喜钻研木工,屡劝不止,而你却投身于其余各道……”
重真道:“皇嫂放心,今日开始,臣弟定然多将所学之精力,放于国事之上。”
张皇后道:“后宫不得干政,此乃我大明祖训。但臣妾还是想奉劝信王,要勤勉为国,可不要……可不要像你皇兄这样……”
重真慨然道:“臣弟断然不像外人那般看待皇兄。相反,臣弟觉得皇兄受命于大明危难之际,对外力御建奴,对内威服四海,实乃千古良君尔。”
张皇后俏脸微红道:“信王,您还是别说了……”
重真欣然躬身道:“如此,臣弟便先行告退,先去寻太医院诸位太医,对皇兄的病情进行会诊。”
张皇后点头道:“一切都拜托信王了。”
重真躬身作揖着往后退去,忽又觉得在如此宽敞的殿内就寝,实在是有着诸多的禁忌与不妥,对于人的精气神与健康,都有着无形之中的影响。
于是,便于退至殿外之前,说出了这个疑虑。
“那怎么办呢?”
面对张皇后黄莺般好听的垂询,重真朗声道:“隔出一个大小合适的房间来便是,最好用环保材料。嗯,此事便交由臣弟负责好了。”
“环保材料?顾名思义,就是那种对身体有益的材质吧?”张皇后秀眉微蹙的样子很可爱,展颜微笑的样子更好看,欣然说道,“那便拜托信王了。”
“皇嫂客气,臣弟告退。”重真以欣赏的心态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说着便退出了养心殿,投身于将晓的天色之中。
一丝朝阳已于东边升起,紫气东来,旭日东升。
张皇后盯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养心门外,便柔声说道:“他真的是信王么?臣妾怎么觉得,他更像你所说的那只大蝗虫。”
天启撑开眼睛抓着她霜雪般的皓腕,低笑道:“是朕的五弟还是蝗虫爱卿,待来日朕要他脱去上衣,望其项背,便可得知。
五弟的左肩胛之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那是很小的时候,贪玩的五弟与朕玩刀剑游戏,由朕亲自不小心在上面留下的呢。五弟如今长大了,却不知道那道疤痕会否跟着一起长大,当真是怀念那个啥都无需去考虑的年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