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木因许忠的一番话而百思不得其解时,那位唐管家已经出现在许府的一个房间里。
房里有两个人,除了唐管家,还有病榻上的许坤元。
“……总体来说,很不错。”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唐管家凝神回想着,说着。
“长得还可以,虽然配不上,但若只论长相,有几人能配得上呢?差强人意吧。也是个聪明人,活得极透彻明白,完全不是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该有的心性,想来跟坎坷经历有关,对自己的定位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极其清楚。你知道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对手,跟聪明人打交道总是很舒服,他便是这样的人……”
眼窝深陷满脸病容的许坤元看着唐管家,笑道:“你对这小子的评价很高啊?”
唐管家认真想了想,点着头道:“确实该高,不卑不亢的,所有地方都恰到好处,我挑不出毛病。相比之下,另几位差远了。”
“你觉得合适?”
“以我所见,在目前的候选人之中,排除身份,没有更合适的了。”
许坤元沉默了下来,一只手指不停在床沿上轻轻打着,好一会后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相信你的看人眼光,而且也拖不得了,身份嘛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到底如何。这样,再辛苦替我去他老家一趟吧。你也知道,此事乃是我离世后,这个家未来几十年兴衰的最大后手。若是身体允许,我本该亲自处理的,如今只能委于你了,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无条件信任……”
……
……
又是一日匆匆而过。
已是傍晚,这个时候的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尤其是早晚,凉风吹来很是惬意,到处都透着秋的气息。
这个点的景色也是极美的,只要天气睛好,每到傍晚时,西天的火烧云便会将整片天地都映得一片火红。
尤其是今天,云彩竟在天空中排列成一只振翅的大鹏,那两只翅膀足足占了半片天空,两只爪子亦活灵活现,甚至那只脑袋都似在仰天长啸,看着壮观之及,令人目眩神迷,直叹天地神奇。
这等奇景自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目和议论,江木也不例外。
他倚在门上,默默看着。
忽然间,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哈……李太白有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奇景啊奇景……”
江木回头看去,只见有一匹老马走来,行得较缓,马背上骑着一个老者以及挂着一些行李,牵马的则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国字脸,三十来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
那老者仍在摇头晃脑地陶醉念着。
“……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
一会后,老马停在酒坊门前。
那老者下了马,四下打量一眼后,负着手走向江木,披着夕阳映出的深红,看着绚丽而又凄凉。
江木立刻迎了上去。
这是一个应已年过花甲的老者,稍有些长的胡子白了大半,身材高瘦,面容清癯。衣着很普通,一身简单的灰袍,什么装饰都没有,头巾也是灰色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不过虽然是一个寻常老者的打扮,但举手投足间气度很是不凡,尤其是那目光,很是深邃,似乎蕴藏着非常多的东西。
连风尘都遮掩不住的深邃。
江木还未来得及开口,老者已经感慨地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仍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只是不知道这物是、人是否已非呵……小哥儿,你可是掌柜?”
江木欠了欠身子。“回老先生的话,小子只是伙计,掌柜乃是一位老人家。”
“老人家?”老者有些花白的眉梢挑了挑,神情似带着些期待和惊喜。“可是一位年逾古稀、姓许的老人家?酿得一手好珍珠泉的老人家?”
珍珠泉酒乃是许忠的“独门密技”,三十多年前在别家酒坊当酒匠时便研究出来了,后来许忠来到许氏酒坊当掌柜,这酒自然也一并过来。
此酒口感极好,不比那些高档酒差,但售价却极实惠,普通阶层咬咬牙也能买得起,乃是许氏酒坊的招牌之一。
招聘那天,许忠便是以珍珠泉酒的实际售价出得第一道数学题。
小坛一升,一百八十钱;大坛二升,三百五十钱。
“正是我们家掌柜爷爷,他老人家现在不在店里,不过离得不远,先生既是故人,要不请稍待,小子去唤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老者摆了摆手。
“既然不在就不必啦,我非为寻他而来,他也未必还记得我。不过是路过此地想起过往,来叨扰一口酒喝而已。来,上一坛珍珠泉。”
酒坊的业务是卖酒,大都是买了带走的,但也有些顾客酒瘾上来时会就地喝上一顿。所以店里会备着一些简单的下酒菜,像是盐豆啊凉拌的熟肉食啊这些。
酒菜全上好,坐在柜台里的江木便听老者一边尝酒一边与那壮汉说着话。
“……二虎快尝尝,这就是那珍珠泉,老夫闻着味儿都知道是这酒,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三十年没喝过了。”
……
“当年在平江城啊,我最好的便是这珍珠泉,离开后仍念念不忘,可惜到处都寻不着这味儿。如今凤愿得偿,我却已从当初的正当壮年变成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酒仍是那酒,逝去的时光却一去不复返,呵……”
那正襟危坐,名叫二虎的壮汉回道:“先生可不算老,而且有首词儿不是说了么,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老者呵呵一笑,狠狠抿了一大口酒,面容看起来有些萧瑟。
“辛稼轩么……他自己都走了三年啦,陆放翁也走了,我观这天下啊……志同道合的故人一个个离去,指不定哪天老天就得收了我,我自然是不怕死的,怕只怕这未尽完的事……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二人沉默了下来。
柜台里的江木瞪着双眼,震惊看着老者。
辛稼轩、陆放翁……
这两个名字,如雷贯耳亦名垂千古!
辛弃疾、陆游!
身为穿越众,他自然会第一时间对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人物们的现状简单了解一番。
辛弃疾是大前年病逝的,临终前大呼“杀贼!杀贼!”。
要杀的,自然是女真贼。
陆游则是离世才几个月,留下了那首千古传颂的“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那么,眼前这位老先生是谁?
怪不得气度不凡,那目光又如此深邃。
非常大可能也是一位青史留名的大佬!
他用复杂的眼神默默看着。
自然很想去问一问谈一谈,但又无法去,因为老者在沉默,神情很是感伤,怎好意思为了一己之私强行打扰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