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我的话,今天夜里的发生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否则以后别进潇湘馆这个门了,姑姑而已,又不是外头的什么人,横竖是小时候抱过我甚至奶过我的,老太太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话说。”林绚尘传下了这种命令,下面的丫头们可都将嘴抿紧了,不敢泄露风声,谁不知道,如今整个王府里,就只有潇湘馆和二少爷的望月楼两处地方,丫鬟下人是被宠着的,其他地方,指不定多么难熬呢,所以王这里来的机会几乎人人争抢,可是名额毕竟有限,这里每一个丫鬟仆妇的位置,只怕在外面抵得上几品的官呢!真要是被小姐恨起来,怪罪起来,轰了出去,那真是羞臊死了,没脸见人了啊。
林绚尘吩咐完这些,见着天也晚了,就打发绫罗去给打饭了,借口自己中午吃得少,让她多打点来,绫罗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巴巴跑了去老天太那里,要了些最好的东西来,林绚尘干脆将姑姑留在潇湘馆里,过了一夜,不提。
银尘出了百花园,反而觉得郁闷起来,他知道自己再等不下去了,可是崇王府势力颇大,自己不过一个新进的翰林院讲经,一时半会儿还真动不了它一根毫毛,除了暴力威胁,自己似乎就只剩下更加凶残的黑暗魔法才能让那甄老太君转变主意呢,可偏偏他要顾着林绚尘的意思,用堂堂正正的方法赢过一回,逼迫崇王府就烦。想了一下,似乎无论是林彩衣要回家产,还是真王府的力量,都可以利用一下,银尘可不管什么第一方案第二方案,为了这件事情,他是打算撕破脸了,什么手段都一起上,非将偌大的一个崇王府一波带走不可。
他既然这么决定了,也就不回自己的庄园,直接往真王府来了,赵凌风当然是巴不得他天天住这里呢,便设了简单的酒宴招待他这兄弟俩也算是心有灵犀了,都在崇王的宴会上胡吃海塞,到了下午反而没什么胃口了。
饭毕,银尘就拉着老凌风到了他自己曾经住过的院子里,这里还是为他留着的,毕竟真王父子压根不相信他能真的投了皇上,和这边生分起来,都没有将他当客人,而是真王府里的一份子。银尘屏退了左右,设下了一个简单的封印结界,赵凌风一看这架势,似乎不是谈什么重要的东西,便也放松地坐下来,等着先生发话。
“凌风,你觉得今天的宴会怎么样?”银尘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试探道。
“还能怎么样?好吃呗!”赵凌风的语气是真正的漫不经心:“说起来,这些尊王啊,崇王啊之类的家宴,不过就是随便请客,走走关系,陪陪笑脸,其实也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真正谋划事情,联络结盟的,那都是私人密会,哪里能这么大张旗鼓的?说起来,我在这王府上也没少见过这样的阵仗,就是那戏班子唱腔,都听了许多年了,也没有什么真正提得起兴致的地方,毕竟我这人嘛,志不在此,歌舞升平什么的,偶尔放松一下就成了,年年如此,月月如此,甚至天天如此,不仅烦,也没那许多时间了”赵凌风说着,看见紫月端着茶进来,便冲她笑笑,十三岁的小女孩一下子就脸红了。
银尘听着赵凌风的倾诉,再一次确认了他的性格和志向,果然是那当王者的材料,不喜玩乐,励精图治,这样的人,才是麾下臣民之福啊。
“那么崇王府里的姑娘呢?看上几个?”银尘笑着问,他的笑容里,潜藏着某种不明的意义。
雏妓紫月听到他们谈论别家王府里的姑娘,也是十分好奇,将茶道白弄完了,还不肯离去,便悄悄缩到一边垂手而立,想听个明白。不料就再次,从她身后猛然伸出一只肥厚的大手,把脖子一捏,就仿佛提鸡娃一样提留出去。小女孩吓了一跳,眼泪汪汪的,却是绝对不敢大喊大叫,惊扰了王爷的。等出了房门好远,才被放下来,转身一看,更是吓得小脸发白,赶紧跪下了,原来那只肥厚手掌的主人,居然是王府里的霍管家。
“你要仔细!咱们王府里不比别的地方!王爷们都不是那种有特殊偏好的人,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肮脏羞耻的事情来服务!但有一点!那就是不该听的,一定不听!不该看的,一定不看!不该知道的,更是绝对不能知道!老爷和小王爷,那是领着兵符,拿着朝廷耳目的能人!说不定他们随口谈起的事情,关系到朝廷的安危呢!走了风声,你担待的起?”紫月一听,赶紧磕头认错,连说下次不敢了,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才堪堪避过一顿鞭子。
房间里,银尘和赵凌风的闲谈还在继续。
“还看上几个呢!一个都没有看上!”赵凌风不屑地说道:“公侯之女,千娇百媚,除了给男人暖床,也做不了别的事情了。先生教导我要尊重女子,可是那也得有我尊重的地方吧?若是遇到母亲那样的刚烈女子,或者雪梨姐姐那样的,侠骨柔情,刚烈忠贞的,能和我一起承担王府沉浮,世家兴衰的,那我当然爱慕之,尊敬之,愿与她长相厮守,可是这崇王府里的么,一个个柔柔弱弱的,生不能托付王府内务大权,死不能托付遗腹子孙血脉荣耀,还天天娇生惯养,非丝绸不穿,非金银不戴,甚至连稍微不合口味的酒宴佳肴都不吃,我要来何用?她们不知诗书,不明画理,更不懂经济并略,连算数都不会,我甚至和她们谈点肩上的责任,都是对牛弹琴啊!她们就算会些女红之类又能如何,我赵凌风又不是开裁缝铺子的”
赵凌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道:
“小妹倒是给我说过一人,叫做王雨柔的,那是崇王大福晋王夫人的本家女子,我远远见了一下,眉目如画,身材婀娜,气质倒也落落大方,只是眼神之间,多深沉之色,如此城府的女人,我担心自己陷进去,所以没敢吱声,先生今日在崇王那里久矣许是看上什么人了?”
银尘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兄弟之间,谈谈女人,似乎更能拉近关系,当即也不遮掩了,直接道:“今日酒宴之上,那林家妹妹一曲惊若天人,不知道凌风你注意到了没有?”
“林绚尘?她在潘兴地界上,才名可不是一日两日了,要不是先天不足之症,只怕现在都入了宫门,哪有你我谈论的份儿?”赵凌风倒是对林绚尘十分了解:“她偶尔一些诗作画品,也不知道怎么从崇王府里流传出来,公子才人,太学生们争相搜藏,以为奇货,有些东西,就连十斗才恩师都觉得惊奇。我和那位林家妹妹倒是神交已久,无缘相见,只是说起来她在我心中不过是良师益友,君子之交,谈谈曲艺,诗书,历史,画作之技法意境倒是可以,擢泉煮茶,相对而坐,高谈阔论,海阔天空倒是可以,只是要入那红帘帷帐,暖床侍寝之类,先生难道不觉得有焚琴煮鹤之嫌?她那样高贵文雅的人,可不是等闲女子,适合做那颠鸾倒凤之类的庸俗事情的。先生如此高贵圣贤,也和那凡夫俗子一样想法么?”
银尘听了他的话,惊奇地瞪大眼睛:“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种精神洁癖呀?不过也亏得你能有如此心思,只怕又不是道是天下间多少灵秀女子的福了!”她说着垂下眼帘,轻声道:“说起来,我和那位林绚尘,倒也不是像你一般寄情于平仄格律之间,与她神交。我和她,相见于五年之前,赤血秘境之中,丧尸围攻之下”他深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勇气道:“我和她可是有婚约的!”
“嘎吱”一声,赵凌风手里的茶杯被捏得粉碎:“五年前的赤血秘境?!”他霍然站起,似乎惊讶得无法自持,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平复了呼吸,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关键的地方:“若是她能有幸投入先生家门,只怕也是人间美事普天之下,除了先生,谁的才学配得上她?尹叔十斗才师父,虽然在才华上勉强可以指点林家小妹一二,却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而且他们自己也用情不移,林家妹妹在他们眼里,估计就是个学生或者女儿之类,怎么可能有那种情思先生今天来就是想说这个事情?先生白天已经和林家小妹见过了?”
“是的,这是两厢情悦的事情,可不是我胡说。”
“可有人作证么?恕学生斗胆,先生需要提供一个当时在场的人作证,还有证物,这个好给媒人说的。”
“万剑心就能作证,证物是这个。”银尘让赵凌风看了一下林绚尘的手帕,上面写着她的诗作。
赵凌风郑重地点点头:“学生明白了,先生是想要对付崇王府,逼其就范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了。
“不错。”银尘说道:“虽说他们的老太君已经发话了,想来也是将她配给王府里的二世子或者什么人,但是!我不得不说,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别人有这方面的约定。不仅仅是一份感情,更是一份责任。我既然说出了那样的誓言,那就是魔法誓约,任何事情都不要向着能阻挡我。”银尘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语气甚至很温柔,可是赵凌风能听出来那平静背后裹挟着的滔天恐怖。赤血秘境,对于赵凌风来说和传说中的地狱一样恐怖,在那种地方订立的誓约,那是真正将生命托付给对方的誓约。万尸围成,傀儡暴动,恐怖的紫血真人,诡谲的血狱迷宫,哪怕就是根据江湖上的传说,赵凌风也能想象得出那里是怎样十死无生的绝境,而在绝境之中产生的真情,那是日后任何荣华富贵,任何事态变迁都不可能改变的,毕竟长颈鸟嗓的人并不多。
赵凌风知道,眼前这个人,这个当了自己导师的同龄人,连建州铁骑都不怕,连风波亭那样的地方都敢闯,那么一个小小的崇王府,根本不可能阻挡住他,何况,只要崇王府的王爷还有点脑子,那么就不可能为了一个亲戚家的,总归也要嫁人的女孩子,去冒家族败亡,整个王府被直接铲平的风险的。赵凌风知道银尘就算没有只身一人铲平一座王府的本事,可是他手里有这样的人脉。他不用做别的,就是打造几件光器拿出来售卖,然后放出话来,那么为了一件足以定夺家族门派兴衰气运的光器,那些江湖门派只怕连弑君叛国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何况对付一个小小的崇王府了。
赵凌风甚至觉得,自己要是拿着一件光器去贿赂皇上,这事情也就成了,毕竟崇王府也好,林家也罢,都不是这个昏庸的皇上的核心利益,甚至连边角利益都算不上,随时可以牺牲了来换一件稀有的光器的。
“这件事情,先生可以尽情交给我去办,就算我不懂那些婚配媒人的细节事情,那么我也可以请父亲出面,只要先生能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提供一点点帮助就行了。”赵凌风坐下来,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整个事情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和银尘所处的角度不同,他在真王这个位置上考虑问题,那么外人的一切,都是可以用利益来衡量的,利益,有时候并不是什么交易用的货币,有时候,那可是用来威胁什么人的兵器呢。
毕竟人心贪婪,纵然崇王府可以油盐不进,可是其他王府呢?朝廷呢?甚至于,江湖门派呢?文人集团呢?世人风评呢?这些,其实都是可以收买的。赵凌风已经模模糊糊把握到银尘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也许我买不来某个人,但是我可以买走他周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