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张李氏，本名李翠翠，性属阴，人间界瀛海洲大唐国剑南道永宁府宿县李家村人氏，寿数五十，已享三十二，生于圣历三年一月十三日，死于圣历三十五年四月二十日。”

“死因：受人间界瀛海洲大唐国剑南道永宁府宿县张家村村民张宝、张五、张六等人浸猪笼而亡。”

“人族李翠翠以讹传讹、诽谤人族张刘氏至其身死，此为一罪；与人族张一通奸，此为二罪；谋害亲夫张小年，此为三罪。”

“人族李翠翠诸恶业缠身，当入‘蒸笼狱’受蒸笼之刑万年，当入‘拔舌狱’受拔舌之刑万年，当入‘冰山狱’受攀山之刑万年。”

“因寿数未满，洗净恶业之时，当重投人间道。”

昏暗的古殿中，穆诚口诵人族张李氏罪状，不时低头在一本黑色书册上勾写。

一阵过后，他放下狼毫笔，检查一遍所书内容，满意地点点头。

他起身走到一道跪伏在地灰色身影旁，将黑色书册放到其身前。

“按手印吧。”

灰色身影面目浮肿狰狞，隐约可分辨出是个女子。

李翠翠没学过读书写字，但看到书册上还未干透的黑色文字时，便自然而然明白了它的意思。

只要自己按下手印，就要去受刑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升起无穷恐惧，徒然将黑色书册扔出两丈开外：“不要！我不要……”

“放我回去……我要回家……我的孩子在等我……”

李翠翠挣扎着站起身来，拼命向殿门逃去。

但好似有万千枷锁索缚其身，以至于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仍然如蹒跚学步的孩童般跌跌撞撞，最后一头栽倒在青砖石板上，不再动弹。

看着爬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浮肿鬼魂，冷眼旁观的穆诚捡回黑色书册，高声喊道：“牛头马面何在。”

咚~~~！咚~~！咚~！

随着一阵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丈许高大的身影跨过门槛，来到大殿中。

它对穆诚行过一礼，瓮声瓮气道：“水牛族牛大力见过判官大人。”

穆诚看着殿门处的断了一支角的牛头人，暗暗点头。

还好，是个熟悉牛。

若来的是其他陌生牛或者马，他还要花一番功夫说服对方。

穆诚是一名地府小判，老家地球，司职裁断恶鬼罪业，维持六道轮回不坠。

听起来牛比，实则十分普通常见。

地府阴司广袤无边，由十殿阎罗天子联合治理。天子之下设赏善司、罚恶司、查察司、阴律司，各司内设有判官一名，又由判官统率万名小判，共同维持轮回秩序。

小判们仍是凡人之身，身无一丝法力，也不会任何法术，以先天灵宝“生死簿”分身的分身行赏善、裁恶等阴司刑罚，地位仅在作为劳役的牛头马面两个族群之上。

穆诚就是罚恶司中万名小判之一。

至于他一个地球人为什么会来到地府，说来简单。

两个月前，穆诚醉酒后便在自家沙发上沉沉睡去，醒来后便已身处这名为地府罚恶司的地方，自己也换了一副同名同姓的身体，莫名其妙成为一名小判。

初时他也有过迷茫，但在发现自身与众不同后，就此深深沉迷于裁断罪业，乐此不疲。

穆诚将黑色书册抛给牛大力道：“罪鬼不肯画押，照老规矩来。”

牛大力接过黑色书册，轻车熟路地走向爬伏在地上、口中仍念念有词的李翠翠，蒲扇大小的粗糙手掌牢牢抓住她浮肿的手掌，强行向摊开的书页按去。

啪！

李翠翠未曾反抗，似乎已经老实下来，认罪似的在书册上画了押。

不过穆诚知道，这是因为阴鬼受到生死簿压制的缘故。

在生死簿的压制下，来到罚恶司的鬼魂根本不可能逃脱，如李翠翠之前想要逃跑，最后也只能老实爬伏在青砖之上。

之所以要牛大力出手，是因为穆诚肉体凡胎无法触碰阴鬼。

李翠翠画押后，一缕黑气自书册中溢出，轻轻缠绕在她身上，片刻后黑气凝实，化作一条黑色锁链，紧紧缚住她已然凝聚的身躯。

穆诚拿起黑色书册，撕下属于李翠翠那一页，将其拍在李翠翠的身躯上。

他略显疲惫地对牛大力道：“将她带去‘蒸笼狱’，执法者会按照罪状行刑。”

黑气由虚转实需要消耗活人精力，这也是由凡人担任小判的主要原因，今天他处置掉近百名罪鬼，已经有些累了。

牛大力听到吩咐，恭敬道：“是。”

随后它抓着黑色锁链一端，如同拉牲口般牵起罪鬼李翠翠，向“蒸笼狱”走去。

走到大殿门口时，牛大力魁梧的身子微微一顿，将李翠翠栓到门柱上，转身又回到穆诚身旁。

它探头探脑，犹豫道：“判官大人，咱们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强迫鬼魂认罪可是阴司律例明令禁止的。”

穆诚眉头一皱，看着比自己高数个头的牛头人道：“你怕了？”

牛大力摇头道：“俺不怕！俺只是担心……”

“担心自己被天子们发现后遭受处罚，家里没人照顾。”

牛大力还没说完，穆诚便抢过话头，将它接下来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一时间牛大力如鲠在喉，喏喏着说不出话来。

穆诚又道：“当初你和我说你最大的愿望是重振水牛族，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

牛大力点点头：“判官大人你说牛头马面数百万，不偷鸡的牛永无出头之日。”

穆诚肯定道：“没错，地府有牛头马面近五百万，牛头一百万，马面四百万。不提马面，光是牛头族中又分为一等牦牛族，二等黄牛族、奶牛族，最下等才是你水牛族。”

“你一只断了角的普通水牛，不投机取巧，凭什么振兴水牛族？凭什么让你的亲人孩子住上大房子？天子又凭什么从百万行走中提拔你牛大力？”

牛大力瞪大了两只通红大眼，咬牙切齿。

牛角是牛头们的荣誉象征，断了角的牛无异于下半身瘫痪的残疾人。牛大力因此常被别的牛头轻蔑，连带着家人也被嘲笑。

“干！俺继续干！判官大人别说了！”

穆诚却摇头道：“上次没给你说太多，是担心你多嘴说出去。看你做了几次还瞻前顾后，我得给你说道清楚，免得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