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起了风,甚凉。似是为了应如今这悲惨的景象。
方才霖霜殿的小女使悄悄地来通风报信,说是明止王后夜里不断咳血,看样子是挺不下去了。
江禾一听这话急的直跺脚,埋怨女使道:“姐姐为何不替王后娘娘传召太医?”
“王后娘娘说是不愿让旁人知晓,怕惊扰了陛下。”
大祭司灵姬为披了衣服忙问:“娘娘可还说什么了?”
那女使惊恐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道:“娘娘还说,请大祭司带上贴身的女官,去见她最后一面。”
灵姬眉头蹙在一处,为江禾系好面纱,一行人匆匆出门去,怕被人察觉,几人也未掌灯。
“娘娘会死吗?”江禾恐慌地问道。
“住嘴,你记住,到了娘娘的住处,你仍是我南诏国祭祀队伍里的一个小女官,不可多言。”灵姬向来严厉,纵使夜黑风高,看不清她的神色,言语却也能威慑旁人。
但江禾能感受到,向来沉稳的她,此刻气息是紊乱的。
这宫里人都明了,南诏国未被灭国之前,明止王后是陛下独宠的王后,她虽膝下无子,待人却亲和无比。
淑妃出身低贱,原是大王身边奉茶的女使,纵然有四王子苏辞,却也免不了被宫人轻贱。宫中唯有明止王后,不曾冷眼看他们母子,还将苏辞视如己出。
而南诏被季国灭国后,明止王后身为南诏之女,地位一落千丈,如过街老鼠,人人都可踩上一脚。
曾被她善待过的淑妃母子,及那些婢子黄门,竟无一人肯替她说话。
要说淑妃母子,受了照拂反倒不领情,淑妃的四王子苏辞更是吃里扒外,诬传南诏整个国都染上瘟疫,为防微杜渐,便和那林瑜一起灭了南诏国。
是啊,还指望他能为王后求情,简直做梦。
江禾攥紧了拳头,紧随大祭司身后。
行至霖霜殿宫门外,隐约能听到几声咳嗽。
柔姬摸索着头上的金簪,一旁的小太监咯咯笑出了声:“娘娘,我看那王后是挺不过今日了。”
“放肆!”她转手甩了太监一巴掌,大声道:“这等没用的东西,还比不上王后宫里了,王后乃一国之母,顾她周全是你这下贱坯子的本分,还不快传太医!”
这一番话是说与不远处的一行南诏人听的,那太监自是懂柔姬的机谋,忙装着慌里慌张的样子奔向太医院。
明止,你也就到这里了。柔姬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江禾见到明止时,她着了一身白衣,地上还残留着几片血迹,大抵是方才咳出来的。
“南诏被湮灭那日,我未能亲见……”
“娘娘!”灵姬乱了方寸,“灭国之恨不可不报,还请您惜着身子,来日才有长久之计!”
“是啊,不可不报……”
南诏国活下来的人或伤或残,这血海深仇要如何才能得报?
明止只瞧了江禾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她深知,南诏王室的血脉只剩江禾一人。
当日灭国之灾,正巧南诏差祭祀队伍前去季国祈福,而最受南诏王宠爱的伽禾公主因贪图玩乐,混迹于祭祀队伍中。后寻善易容之士,为伽禾公主改头换面,并取名为江禾,这才幸免于难。
“那日易容师前来为禾儿换药时,她真实的容貌已被柔姬知晓。”明止轻抚江禾满是泪痕的双颊。
“难道……”
“没错,她曾见过禾儿,咳咳咳……”
“娘娘!”灵姬赶忙搀扶。
“我心想着她虽见了禾儿,但时隔一年,禾儿容貌也有了些许变化。”
“所以那柔姬只是猜测?”
“没错。”明止继续说道:“往日总有些宫人来寻你们麻烦,我尽力庇护,但对禾儿关注颇多,怕是会惹人怀疑她的身份。”
“那姐姐若是死了,谁来护我周全?谁来护南诏国的周全?”江禾顾不得之前大祭司的戒告,扑在明止怀中,低声抽泣起来。
“好孩子,眼下唯一的计策我死后掩人耳目,宫人和那些嫔妾们必定紧着我的薨逝,届时你再趁乱逃出宫去,便不会再有人怀疑。”
“姐姐,我不要你死,君父说过你是除了母后最疼我的人,如今家国沦陷,我已没了亲人,只剩你了,若你走了,他们定会欺负我!”
“抬头!”明止顾不得江禾哭闹,用力得揩掉她的泪水。“听着,姐姐嫁与灭国贼人已是此生大撼,我纵使死去也无法谢罪,只求黄泉之下南诏万千孤灵能保佑你,避过这一劫!”
“姐姐……”
“郡主……”灵姬知她厌了做季国王后,只唤起明止未出阁的称谓。
明止苦笑,若能让她再选上一回,她宁愿十五年前从未遇到过苏枫。自然,也不会成为他的王后。
“伽禾,你趁机逃出宫去……若是以后能觅得一个普通人做郎君平稳度过一生倒也是幸事……不,这是季国的疆土,已没有你容身的地方,哈哈哈哈……”
“那你便记着,”明止眼底噙满了恨意与不舍,“为南诏国枉死的百姓报仇,好慰藉他们的亡灵!咳咳咳……”
话音未落她便瘫倒在地,弱弱地只存了一口气息。
众人惊乱,只听到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禾儿,姐姐最后一次护着你……今后,你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自己护着自己……这世上,你已经孤立无援,但……但哪怕是弃了尊严,弃了王室的傲气,也要……也要活下去……”
至死,明止的手仍紧紧地攥着江禾。
一声尖锐的叫门声打断了众人的哀愁。柔姬差人传了太医,并打着探望的旗号亲自来嘘寒问暖。
她将殿内扫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姐姐内政辛劳已有十余载,可再辛劳,膝下也无一女半子,那朝华苑里住着的小贱人深受姐姐庇护,临了了也不知前来探望,唉,真是可怜啊……”
柔姬面无表情地观望着明止,直至太医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娘娘,王后娘娘已经薨了!”
“薨了……呵呵呵呵,薨了……”她抑制着笑意,眼角溢出几道扭曲的泪痕。
十五年了,自南诏国的明止郡主成为季国的王后,她的大王便再没有正眼瞧过她一回。哪怕是她产下他的第一个王子苏远,得到的也只有王的冷眼罢了。
幕帘后江禾看着这疯妇撒泼,几次想冲出去,却都被灵姬按下。
“哈哈哈,我们的王后死了,大王知道吗?”柔姬似得了失心疯一般,眼神诡异,看的太医头皮一紧。
“回娘娘,您是第一个瞧见的,大……大王不知啊!”
柔姬攥住贴身女婢涟漪的袖子,脸上透着急切,“那快去禀告大王啊,快去,愣着干什么!”
涟漪还未走几步,又被她拽回来叮嘱,“你且将王后薨逝的事情说与大王听,你……哈哈,你看清楚他的表情,然后,记住他听到时的那张脸,回来告诉我……哈哈哈……”
她恨极了明止,在南诏国呆的好好地偏要跑到季国来与她争宠,日日佯装出一副菩萨心肠,倒衬托地她似蛇蝎妇人般,是她……是她在时夺了她大将军之女的风头,所以大王眼里,除了明止之外,再容不下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