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过,年节毕。长乐宫里却是一连吃了好几天的汤圆。要我说什么馅的汤圆最好吃,那必定是黑芝麻的。听闻这南北方对汤圆的叫法不一样,是因为这汤圆的做法不同。故而民间便有“北滚元宵,南包汤圆”这一说法。这通体雪白的糯米团子裹着甜丝丝的馅料,咬一口便觉得满口生香,心下也是觉得无比香甜。
这四公主与我一样也是极爱甜食,只是这汤圆不利于消化,小孩子肠胃弱,故而我也不敢让她多吃。白瓷的小碗里飘着五只小团子,然后盛着半碗糯米汤。四公主这个小小的人,看着这汤圆简直都快要流口水了。可是当她看了我碗中竟然是有十只小团子时,她就有些不开心了:“母后娘娘,为什么可以吃十只?映岚只能吃五只?”她捧着小碗看看自己的又看看我的,皱起小眉头,嘟着嘴,鼓着圆乎乎的小脸蛋。今日她又穿着一身新作的藕粉色衣裙。简直活生生的就像一只活了的汤圆精。
我看着她笑的得意的道:“谁让四公主是小孩子,而我是大人呢?”
四公主听了更是不服气:“映岚会快快长大,到时候定要次次吃十五只,超过母后娘娘!”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那你定是日后要真的变成一颗胖糯米团子了!”
一旁的采薇和小果看着我和四公主斗嘴,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采薇捂着嘴笑道:“这四公主一看啊,就是咱们家皇后娘娘带出来的奶娃娃。这口味都与娘娘一个样。”
我也笑道:“那也须得她真的喜欢才能吃得惯。你不就不喜甜食?”
采薇,递给我一方帕子笑道:“可不,这世间只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吃甜汤还要再加一勺糖的人了。”
“可别了,这甜汤我可是再不敢吃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了,说完就只见采薇脸上的笑僵住了一般凝固在了脸上。
我也察觉出自己说错了话,其实那次之事我本是打定主意不问不提了的。因为我相信采薇。我长呼了一口气,看向还埋在碗里的四公主道:“公主可知这汤圆和大神仙还有一个故事呢!”
四公主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嘴里汤圆一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含糊不清的道:“母后娘娘快讲讲,映岚想听!”
我用方才采薇递给我的那一方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话说有一年阳春三月三,临安西湖畔柳枝抽芽,桃花初开美丽非凡。往来者络绎不绝,热闹非常。而这上八洞神仙吕洞宾最是爱凑热闹之人,故而他见了这人间盛景也是动了凡心。故而化作一个须发全白的挑担卖汤圆的老翁,在断桥边的一株大柳树下叫卖起了汤圆吃汤圆嘞!大汤圆一个铜板三只,小汤圆三个铜板一只。路过的人都笑他将价码吆喝错了。可是他也不听,继续如此吆喝。”
我顿了顿喝了口茶,只见四公主听的入迷竟是连吃都忘了:“母后娘娘,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大家就都来他这里卖大汤圆吃,不一会大汤圆就都卖完了。这是来了一个抱着小孩的老头,小孩吵着要吃汤圆,但是这大汤圆已经被卖完了,于是乎这老头便掏出了三个铜板,买了一只小汤圆给小孩吃。吕洞宾接过钱,拿了一只小碗,先在那小碗里舀了一勺滚水,又从锅里捞了一只小汤团放进碗里。接着又冲着那小汤圆吹了口气。神奇的是那小汤圆竟“滴溜溜”的沿着碗沿滚了起来。”
小果忍不住插话道:“娘娘那小汤圆是不是要活了?”
我笑到:“你且继续听。那小孩接过碗就开开心心的舀起汤圆就想吃,可谁知这小汤圆就像活了似的刚到他嘴边,就一下子钻进了他的嘴巴,滑进了他的肚子里。后来啊,这个小孩自从那日吃了这个小汤团,回到家中就再也吃不下其他东西了。”
四公主听到此处,忍不住看看自己碗里还飘着的那颗小汤圆,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皱起了眉头。
“这小孩的父亲见自家孩子这样也是着急了,连忙抱着这小孩去桥头找卖汤圆的吕洞宾。吕洞宾听了他的描述却是笑道“我卖你的那只小汤圆可不是寻常之物,如此看是没有福分的。”说罢便抱着那小孩走上了断桥,又抓住那小孩的脚将他倒拎了起来。大喝一声:“出来。”就只见那前些日子被小孩吃下的小汤圆竟从他的嘴里囫囵个的滚了出来。又咕噜噜的滚进了西湖。且说这西湖也不是什么寻常之地,这湖中住着一条白蛇,还有一只大龟。且说这两物在湖中已是修炼了五百年,就待一机缘便可化为人形。”
我打量了听的津津有味的三人,神秘兮兮的问道:“你们可知这小汤圆最后被谁吞了吗?”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采薇满脸认真的道:“那一定是那条白蛇了,蛇的头颈长肯定更站优势!”
我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那小汤圆被白蛇吞了。大龟不服气便和这白蛇打了起来,原本它倒也能和这蛇打个平手的,可是如今这蛇吞了仙丹增加了五百年的功力。实力不可同日而语,大龟自然是败了,从那之后,这大龟便逃往了西方。”
四公主听完这个故事,更是一脸愁容的看着碗里的那颗汤圆:“母后娘娘,映岚以后都不吃汤圆了!”
“为何啊?”
“母后娘娘讲得故事里,大神仙将仙丹化作了汤圆。那小孩来时,大汤圆都卖完了只剩下小汤圆便被他买了这是有缘,可是他吃了那汤圆就吃不下饭了映岚觉得这世间美味那么多”一边说着她一边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其实四公主这话也是没错的,那小男孩买了小汤团乃是命中注定的有缘,只可惜他也只是一介肉体凡胎机缘未到便消受不了这能让白蛇增加五百年功力的仙丹。而那蛇龟相争,也是命中注定的。
这世间事又何尝不是讲究个机缘呢?机缘有好有坏全靠个人命数。我素来是不信逆天改命一说的,事在人为,可却总是无奈多多
小果却是还没从那故事中走出来,她捧着小脑袋继续问道:“皇后娘娘,那吃了仙丹的白蛇后来如何了?”
“后来那白蛇修成了人形,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又在这西湖上,断桥边遇上了她的夙世因缘。拥有了一段感人肺腑,至真至纯的爱恋。”
想起曾读白蛇传时,读过一段许仙义无反顾的跳入试情崖,白素贞不顾一切的飞身抱住许仙,最后二人双双坠入崖底的桥段。人生若能得此一段痴情,得此一人为自己奋不顾身,为人为妖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安应之葬在了云城的春日里,可安家门口却依然贴着皇帝赐的福。
安敬之从云城回来时已至惊蛰。俗语讲“一雷惊蛰始,微雨众卉新”。一场瓢泼大雨似是欲将这天地间的污浊洗净。安敬之快马至京,还未及还家,便去了皇宫,求见皇帝。
天边春雷滚滚,狂风大作。长长的宫道上,安敬之裹着蓝色的斗篷,快步往勤政殿的方向走去。勤政殿廊上挂着的红色宫灯随风摇曳。殿里窗子开着,大风刮进屋里,惊扰了明亮的红烛。红烛上的火光随着风不停的忽闪忽闪的跳跃着,一切似乎都在彰显着这场暴风雨的剧烈。
福盛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前,关上了窗子。皇帝却是抬头看着他道:“别关了,开着吧!”
福盛道:“是。”随即又将这窗子敞开。
皇帝继续看着奏折。
福盛顺着窗子向外望去,就见安敬之的身影已然快至殿门口了。福盛皱了皱眉头,心下开始担忧起来:“皇上,安少将军来了。”
皇帝手中的笔顿了顿,道:“那就让他进来吧!”
福盛行至门口,缓缓打开了沉闷的殿门:“少将军,请进。”他弯腰向安敬之行礼道。
安敬之摘下身上斗篷,交到福盛手中,又冲着福盛点了点头。福盛拿着安敬之的斗篷转身向门外走去,临出门前还嘱咐殿内的小太监斟茶。
安敬之走到殿中央,跪下行礼:“臣,安敬之参见皇上。”
皇帝却是头也没抬道:“爱卿回来了,云城风光可好?”
“云城四季如春风光甚好。只可惜臣却无心欣赏。”
皇帝听了这话,顿了顿,放下手中毛笔,挑了挑眉,看向还跪着的安敬之,道:“朕也听闻这应之之事了,深感痛心,还望节哀。”
“多谢皇上挂怀,臣怅平生惘,唯有君恩,一日未敢忘。”
皇帝不易察觉的笑了笑:“爱卿快起来吧!舟车劳顿辛苦了。”
安敬之起身看着皇帝:“劳皇上挂怀,臣有一事想请皇上恩准。”
皇帝一边拿起一本奏折,一边道:“请讲。”
“臣想去见一见皇后娘娘。”
皇帝抬眼打量着安敬之,语调平平的道:“这不逢年节,爱卿见皇后做什么?”
安敬之听着皇帝如此说心中有气又不好发作:“内子思念皇后。”
“哦?朕记得,秋日里方才与皇后回过安家。怎么?安夫人难不成忘了?”
安敬之攥紧了拳头,只觉得自己再难忍耐:“皇上,皇后娘娘虽是大盛的皇后。可也是臣的女儿。若论先后,她先是臣的女儿,方才是您的皇后。试问一个父亲想要见自己的女儿何错之有?莫不是皇上在害怕什么?”
“朕有何好怕的!只是,爱卿要搞清楚一件事,她如今是皇后。这皇后乃是天选之人,从她当上皇后的那一天起,便就不在是你安家的女儿了。她只是这大盛的皇后,是朕的皇后。”
“皇上难道要枉顾这世间人伦吗?”
皇帝缓缓的从椅子上起身,手指划在桌子上,有规律的敲击着:“若是,爱卿当真如此重视人伦纲常,那又为何将皇后送入皇宫?除了为求安家富贵,朕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了,不若爱卿给朕解释一下?”
皇帝说罢已然走到了安敬之面前,目光定定的看着他笑着。
安敬之也是笑了:“皇上当真爱过凝华吗?”
皇帝似是被戳到了软肋:“爱卿何必顾左右而言他。不论过去如何,朕如今都会倾天下之力对皇后好。她在这宫里比在你安家要强。”
“皇上,对皇后之心难道不是为了弥补什么吗?凝华是怎么死的,还需要臣再来帮皇上回忆一下吗?”安敬之不卑不亢的道。
皇帝垂下眼帘笑道:“呵呵,华儿是怎么死的你敢说你安家没有参与其中?明知朕不会让有着安家血脉的孩子出生,还撺掇着华儿保住孩儿。朕现在午夜梦回还能想到那夜华儿跪在朕额面前哭着求朕留下这个孩子时的模样。朕能怎么办?”
安敬之虽然一直知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却乍然间听见皇帝亲口说出这样的话还是觉得内心愤懑溢于言表:“皇上说的当真是冠冕堂皇,大言不惭。皇上敢说当初就不是您自己也想要个太子,才会杀母留子的?凝华因你而死,你又在此惺惺作态什么?”
皇帝轻笑了一下:“都不重要了,如今这太子、皇后,皆是与你安家无关。流着你安家血脉又如何,只要朕在一日,安棠儿就永远是皇后。”
“皇上当真自欺欺人!安凝华已经死了!对你有感情的安凝华在你杀母留子的阴谋里死了。你将你这份奇怪的遗憾深情加在如今的皇后身上有何意义?除了能满足你的去日遗憾内疚,还有何意义?”
皇帝突然抓住安敬之的衣领瞪着他,却是邪魅的勾起了唇角:“爱卿可知,你那夫人也对朕如此说过。那日朕去安家,她跪在地上求着朕对皇后好。啧啧”皇帝好像一边想着一边皱着眉笑道:“你都不知道她那个样子,哪点还有丝毫当年那个神采飞扬,在京中扬言非安家少将军不嫁的张家嫡女的模样。”
皇帝说完还不忘带着玩味的打量着安敬之的表情:“也是啊,敬之又不爱她,怎会在乎呢?”
安敬之将拳头攥的更紧了,他挣脱了皇帝的束缚,正色道:“皇上可听过,天子之怒,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皇帝听了他这话却是又没忍住笑出了声:“敬之竟还是如此这般天真,朕为君,卿为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同样的,君不让臣怒,臣又怎敢擅怒?”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