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怀里,心下凉意一片,之前他要对安家动手时,倒还先将我送去了云城,这次倒是直接告诉了我他要动张家了。
至于张家究竟是否参与了与西楚勾结之事,于皇帝而言根本不重要。与太后的关系应该是皇帝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太后出自张家,张家也见证了皇帝所有的耻辱,故而皇帝是不会留着他们的。
马车行驶在回宫的路上,我一闭上眼脑海里便会浮现出李诚空洞无神的双眼,和他满身的血迹。不知祖父当日被俘时,可也受了这般罪
回到长乐宫后,夜已深了,皇帝洗漱完毕,便坐在桌前开始批折子,我窝在软塌上,看着手里的话本子。皇帝白日里便搬来了长乐宫,今后的日子,只怕是要日日都见着他了,想要通过离殇接收外面的消息只怕是更难了。
我原以为,今夜也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想,玉鸣宫里的太监却是来了。我这才想起,这玉鸣宫里还剩着那么一桩事呢。
皇帝不愿再去,其实我也不想再碰那烂摊子,太子对我的警告很明确了,他让我老实的待在皇帝身边,不要参与那些污遭事,况且杨妃是杨家人,太子还用的上杨家的势力。故而定是不会让人对她动手的。所以陈妃此次注定是败局。
皇帝问那小太监道:“陈妃可醒了?”
“回皇上的话,陈妃娘娘现下已无大碍。”
“嗯,既然无事了,便由杨妃做主,让她与那苏昭仪理论清楚吧!”
小太监为难道:“皇上您与皇后娘娘不去为陈妃娘娘做主吗?”
皇帝头也没抬的冷声道:“你看是朕与皇后很闲吗?”
“奴才不敢!”
“既然不敢就下去吧!”
小太监又求助式的偷偷看了看我,我不以为然的冲他笑了笑,又继续看起我的话本子来。小太监无奈只好慢慢的退了出去。
玉鸣宫里,陈妃半靠在榻上,苏昭仪与杨妃站在一侧,三人听着那刚从长乐宫回来的小太监传达着皇帝的话。
杨妃的唇角上扬丝毫不加遮掩的露出了得意的笑。而陈妃则是攥紧了被角,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有想到皇帝竟是当真这般不顾她的生死,小皇后会放弃这样好的一个能拿捏住杨妃的机会。
杨妃道:“陈妃妹妹,你看这皇上与皇后娘娘都没来,你这又没什么大碍了。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就能表明苏昭仪给你下毒。依本宫看,不如此事便作罢吧!”
陈妃怒道:“本宫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妃子,本宫中了毒怎能就这般了事!”
杨妃笑道:“陈妃,你这毒究竟是怎么中的你我心中都有数,本宫给你个台阶下,你别不识抬举。你以为你陈家还是昔日的陈家吗?左相大人尚在狱中,如今的朝堂是我杨家的天下了。”
“你以为,你杨家害死了安肆城,小皇后会放过你们吗?”
杨妃不屑道:“她放不放过我们又有什么重要的呢?说到底,她现在也不过就是一个顶着与安凝华相似容貌的孤女罢了。”接着她抬手捏住苏昭仪的下巴继续笑着对陈妃道:“这样的相貌,这些年我们见得都不少了吧,她不会是最后一个的。陈妃,你押错宝了。这么些年,你竟还是这样天真。”
说完杨妃松开了捏着苏昭仪下巴的手,一拂衣袖便转身往殿门口走。
“你还爱他吗?”
陈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杨妃的脚步顿了顿道:“爱,又不爱,本宫不会再傻傻的等一个根本不会注意到本宫的人来爱我,本宫现在要好好的为自己谋一个出路了。陈妃,你也早些清醒吧!”
又过了两日,采钰被送回了玉鸣宫。闹得沸沸扬扬的陈妃中毒事件竟是这般收了场。
从西南边关传来奏报说西楚派了使臣来请降。
皇帝大喜,一连说了几个好。更是立马便下令派使臣前往边关与我父亲一道与西楚使臣商谈议和之事。
我听了这个消息也是松了口气,我知道至少战事停了,父亲便不会再有危险了。
待到送信的侍卫走后,皇帝满脸喜悦的看向我问道:“棠儿,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笑着问道:“皇上这是要赏臣妾?”
“是啊!边关战事一停,短时间内这外患便是没了,朕也终于能腾出手来处理一番这内忧了。”
我走上前,看着他道:“臣妾还真有一个想要的。”
皇帝拉起我的手道:“你且说,只要朕能办到,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打量了片刻,道:“臣妾想让皇上做到自己承诺的事,放过我父亲和母亲。”
皇帝也注视着我,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的说了个好字。
太子坐在平阳阁里看着楼下戏台子上的戏,今日这出乃是桃花扇,讲了个文人侯方域与秦淮名妓李香君的爱情故事。虽说这结局是撕毁定情的桃花扇然后主人公各自出了家以悲剧的形式结束了这段充斥着家国情怀的爱情故事。
但太子看着却是津津有味,就连禾苏是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
禾苏坐在太子对面笑道:“看来殿下很是喜欢这出戏啊!不知是喜欢这故事,还是喜欢这故事里的李香君啊?”
太子转过头来,也看着禾苏笑了笑道:“禾苏倒是惯会说笑,孤喜欢的哪里是什么李香君,要说喜欢那也是喜欢这平阳阁风华绝代的阁主大人啊!”一边说着他还一边举起茶盏敬禾苏。
禾苏听着他的混账话也不以为意的笑了笑,举起茶盏与他碰杯。
“禾苏,训练皇室暗卫的地方可找着了?”
禾苏道:“还没,那个离殇虽说同意与我们合作了,但他不愿说出具体地址。”
太子放下茶盏,双手交叉,道:“这就有些麻烦了,孤瞧着,父皇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那日小皇后来时,尾随她而至的便有不少暗卫。”
“殿下,您说会不会是离殇,假意投诚了我们?”
“不会,他投诚我们也不过是为了皇后,只要皇后在我们这边,他就不会反水。对了,陈敬进了大狱,陈妃在宫里失了权势,禾苏据你的仇报完指日可待了!”
禾苏也放下杯盏,微微笑了笑:“殿下说是便是吧!”
“你这话是何意?”
“殿下,你当真没有事瞒着我吗?”禾苏认真的看着太子问道。
太子面不改色道:“孤能有何事瞒你,孤今日能走到这一步,你可是功不可没。”
禾苏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与太子继续一起看着楼下戏台子上演的桃花扇。
朝廷的使臣带着皇帝的圣旨到达西南边境,已是又过了好几日的时间。这使臣名叫胡伦。胡伦此人之前做过一段时间安肆城的门生。故而对安肆城与安敬之颇为尊敬。
头一日傍晚才到了云城,第二日一早便带着祭祀用品去了茈碧湖畔祭拜安肆城。见到安敬之又拉着他好一番感慨。
一直到当天下午才接见了西楚的国师。
此番西楚战败,向大盛求和,可谓损失惨重,不仅损失了数十万的兵马,一员大将莫成阁,更是割地赔款样样没少。西楚国师还欲讨价还价,奈何安敬之态度十分强硬道:“我们大盛的兵此番可不怕再来一场了!”
西楚国师只好带着大盛拟好的丧权辱国的条约,灰头土脸的回了西楚请示他们的皇帝。
入夜,安敬之在军中设宴款待胡伦,胡伦这人感性,看着一片欢乐的情景,却又莫名的伤春悲秋,感怀过去起来。
“胡大人,你这是因何这般啊!”安敬之不解的问道。
胡伦拿起酒盏仰头喝了一口酒道:“下官想起昔日,安大将军在时,打了胜仗也是这般饮酒庆祝的,只是现在唉,是下官扫兴了。”
他这此言一出,惹得安敬之也不由得开始叹气,道:“这胜利,是我父亲用命换回来的呀!想必今日我们庆祝,他九泉之下也会开心的。”说罢他端起酒杯冲天一敬,然后将杯中酒倒在了面前地上。
“安将军此番还有何打算?”
安敬之沉默了一会儿道:“本将还正欲有一事相求胡大人呢!”
“将军请讲。”
“本将此番不欲再回京了,也不想再当什么劳什子将军,本将要解甲归田,留在云城,守着我父亲与大哥的墓,了此余生。”
“将军,恕下官直言,此次您算是立了功了,回京官复原职,重振安家荣耀不好吗?”
安敬之摆了摆手,道:“哎呀,这些事儿,本将都不在乎了,本将只想与家人平平安安的就够了。那个朝堂,本将一点儿都不想再碰了。等过两日大人回程时,也替本将与皇上说一声吧,本将将江山与兵符都完完整整的还给他,让他也放了安家吧。”
胡伦还欲再劝,安敬之制止他道:“本将知道胡大人好意,只是,本将心意已决,大人不必再劝。”
要说那莫成阁,自那日被安敬之好一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后,便一直被放在靶场上,又是风吹,又是日晒雨淋的,他的伤口早已发炎,溃烂流脓。身上的疼痛随着时间的累积已然是麻木了,可是饥饿却在折磨着他。
几日里他除了在下雨时,长大了嘴巴接了几口雨水,便再没吃过任何东西。又是一连几日的日晒,让他泛白的嘴唇开始干燥起皮。嗓子哑的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浑身狼狈,目光呆愣愣的盯着囚笼外爬着的蚂蚁。活生生的像个傻子。
安敬之站在高台上,看着他的那副模样,心下没有任何的波动,拿起箭将弓拉满便又朝着他的左侧肩胛射去。箭透过囚笼的缝隙直直的插在了他肩上。
可是莫成阁却是连闷哼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抬起头看着天上毒辣的太阳,勾起唇角笑了笑。随后头便垂了下去,再无声响。
莫成阁死了,对西楚而言就好像从来没有莫成阁这个人出现过一样。而在大盛,除了安敬之也没有人知道莫成阁是怎么死的。
西楚皇帝签的降书很快便送到了,在这一日,安敬之也脱下了一直沉沉压着自己的铠甲,离开了军营。他走时只带了些许的银两和自己与父亲的佩剑。
胡伦回朝,将这一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沉默了良久,终是没有再说话。
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也是松了口气,至少父亲离开,是真的可以安全了。
但我心中却有些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童,家人都各奔东西,却没人管我的死活。我到现在还记得,父亲与我讲,只要留在皇宫里,皇帝便不会对我如何。
所以从一开始,安家便没有将我算在其中。
皇帝日日与我在一处,不论是批折子还是见大臣都不再避讳着我。我也因此听见了许多关乎朝廷的秘密。比如,皇帝知晓了太子暗中做的事,却还冷眼旁观,再比如,陈敬这次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因为皇帝还需要他与杨羽彼此制衡,故而在陈妃康复后,她的贵妃之位也恢复了。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但又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了。
我整日里,便都是懒洋洋的窝在软榻上看话本子,话本子看完了一本又一本。
皇帝便派人再去帮我寻来。
我知道,我已经彻底成了一只金丝雀,因为就连这些话本子的内容都是皇帝筛选过再到我手中的。
这样的我,这样的状态已然是完全符合了太子的预期。父子相斗的场面指日可待了。
陈贵妃从那之后便也不再理我,只一心的在她的宫里养着猫,但还是看不惯苏昭仪,杨妃想尽办法想要将苏昭仪横插进我与皇帝之间,可是奈何根本没有机会,因为皇帝除了上朝简直是一刻都不曾离开长乐宫。
因着西南战事超乎预期的结束了,太子与明霞公主的婚事也将如期举行。明霞对此表示无所谓,对她而言早一日举行,早一日,她便能摆脱杨妃的桎梏。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