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皇帝喝的多了些,有些醉意。
我问他今日宿在何处,他说要去看看杨妃。我便让福盛妥帖的送他过去。自己则带着采薇,漫步在月光中散着步,往长乐宫走去。
路遇槿欢阁时,我驻足向里面望了望,明霞公主已经搬去了东宫,槿欢阁也空了出来。一院子的木槿花,开的倒是不错。
“皇后娘娘,您这是还在担心明霞公主吗?”
我摇了摇头,道:“造化弄人谁也躲不掉。我担心她又有什么用呢?其实她看的比我要清楚。”
采薇满脸担忧的看着我。
“采薇,这天儿越来越热了,明日你记得让小厨房煮些消暑的绿豆汤备着,再让小江子去趟内务府,多取些冰来。将绿豆汤冰着,等到晌午吃饭的时候,让宫人一人领上一碗。大家都去去暑气。”
“奴婢记下了。”
“哦,对了,还有一事,明日早间太子与太子妃会来问安。中午我想着留太子妃一起吃个饭,明日再让小厨房多做几道她爱吃的菜。可别忘了!”
采薇笑道:“娘娘,您这模样简直同家中管厨房采买的王嬷嬷一样,那王嬷嬷呀,每回收到信儿,说她儿子要来看她,总是早几天晚上就睡不着了,还翻箱倒柜的想着把什么好东西都拿给她儿子。娘娘您还记得她吗?”
我也笑道:“当然记得了!有一次舅公回京给母亲送来了几颗竹笋。母亲让人做了,说是打算等父亲和祖父回来一起吃。便就盖在厨房里。谁想到那天王嬷嬷的儿子来时没吃饭,王嬷嬷就去厨房给她儿子找吃的,结果好巧不巧竟是端走了母亲留的笋。”
采薇接道:“哈哈哈,后来晚饭时,夫人找笋找不到了,几下里询问,才知道竟是王嬷嬷端走了,夫人听了前因后果,非但没责罚她,还又让人给她儿子加了几道菜。后来,听奴婢母亲说,有小丫头问王嬷嬷,那笋好吃吗?王嬷嬷道哟!老婆子哪知道好不好吃啊!全进了我那儿子的肚子里。”
“王嬷嬷也是个可怜人,她在来家中做工前,本是祖父军中一普通士兵的妻子,丈夫常年征战,日子过得也苦。
据说家里还有个恶婆婆,总是拿她不生孩子做文章。
后来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么个儿,不到半年,她男人又死在了战场了,她也守了寡。家里实在太穷了,孩子都养不起。她找人写了状子,上了京城来了安家。母亲看她可怜,才留了她做工。
可怜当时她那儿子还没满周岁,就得与母亲分离。”
采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换上的是满脸的悲戚,她眼角微微湿润,道:“也不知他们从那场大火里逃出去了没,那小子还是第一年来家中做工的”
我拍了拍采薇的肩,与她一起沉默了。
安家的那场大火于朝堂上的每一个人而言不过就是一场权力争斗,为君者对为臣者的惩治。
但那场大火,烧死的却不止是有安家人,那百口人里有不少是在安家做了一辈子工的人,他们跟着安家一起走了几代人,最后也随着安家的宅子一起化成了灰烬。
第二日朝堂上,皇帝拿着新拟出的地方官员申请调任至京的名单,皱起了眉头,道:“这安天良与镇国候家有何关系?”
杨羽出列道:“回皇上的话,这安天良虽是安家宗亲,可与镇国候已出五服。况且此人乃是有真才实学,是景程十年中的状元。当时他参加殿试,还是皇上您亲自出的题。”
皇帝思索了一番,点了点头道:“嗯,朕想起来了。是不错,既是如此这般有才学之人,便回京述职吧!”
因着皇帝的这一句话,安家要重返朝堂的消息,再次不胫而走。
我窝在软塌上,听着采薇打探回来的消息,笑道:“我的那位表兄,想来也只在小时候见过一次,此番迁回京城定是不易,希望他莫要受安家影响才好。”
“对了采薇,母亲可有消息?”
采薇道:“最近倒还真没有,可是奴婢听勤政殿的一个小宫女说,她家中兄长在穆州军里,据说,西楚归降那一日,有人看见少将军骑马走了。奴婢想,夫人若是知道将军去了哪,定是要去找将军的。娘娘不必担心。”
我笑了笑,道:“采薇,你瞧着我像不像被遗弃了?”
“娘娘,您还有奴婢呢!况且夫人与将军定是挂怀着您的。”
“是啊,母亲定是想我的。”
“娘娘,一会儿太子殿下他们该来了,您也该梳妆了。”
我懒散的起身,坐到妆镜前,任采薇给我梳着头:“采薇,你说本宫是不是该让内务府再调几个伶俐的来,在你出嫁前也好替本宫调教一番,不然你乍然一走,这长乐宫,定是要乱套了!”
采薇的手顿了顿,皱着眉小声道:“娘娘,奴婢有一事想求您。”
“何事?”
“奴婢不想这么早就嫁给穆将军。”
“为何呀,采薇,可是出了什么事?”我侧身拉住她的手问道。
采薇道:“无事,只是奴婢想在娘娘身边多待待,奴婢想过了,穆将军要回天启,奴婢定是同他一起回去,到那时去了天启,再回来便不知是何年岁了。也不知是否还能回来。奴婢自小与娘娘一起长大,娘娘待奴婢如亲姊妹一般,奴婢属实舍不得娘娘。也放心不下您一人在这。”
采薇说得我眼里直泛泪光,鼻子酸酸的,抱住了她。
采薇也回抱住我,微笑着道:“娘娘啊,您看您也是舍不得奴婢的吧,您平日里在旁人面前总要变成端庄持重的模样,可是在奴婢眼里您不过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十五岁少女罢了。您有什么事别总是憋在心里,奴婢虽然愚笨了些,可听您说,奴婢一定会做到的。”
“采薇,好端端的你来这一出做什么?一会儿太子与太子妃要来,我的眼肿的像个核桃,不是让人耻笑吗!”
我与采薇一边打闹着,一边终是换好了装。
我坐在长乐宫的正殿里,受着太子与明霞公主的行礼。礼毕,明霞端起掌仪嬷嬷手里捧着的茶,走至我面前,向我敬茶。
我笑着接过,却见明霞看向我的神情很是有些古怪。我不由得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太子注意到后,调侃道:“皇后娘娘,这还真是熬成婆了,太子妃敬了这么久的茶,您都没让起身呢!”
我连忙示意采薇将明霞公主扶起道:“太子说笑了,本宫喜欢太子妃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端着架子。”
明霞起身后,坐到了太子身侧。
我又让人将赏赐的东西端了来,对明霞道:“太子妃,这些是本宫的一番心意,愿你与太子,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明霞还没表示什么,就听太子笑道:“是像您和父皇那样吗?”
我语气有些严肃道:“太子,注意你的言辞。都是成家的人了,莫要让太子妃看了笑话。”
太子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起身向我行礼道:“是儿臣的错,母后教训的是。”
他极少对我用儿臣自居,也极少叫我母后。毕竟论年岁,他还要长我一年,属实荒诞。太子说完便转身离去了,明霞冲我行了个礼,就欲追上太子。
我叫住了她,道:“太子妃,今日留下用膳吧!”
明霞停下了脚步,朝我点了点头。
出了长乐宫,太子便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可是他看见小皇后就忍不住要这样。昨晚她说的话,好像还在耳边回响,自己对她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呢?
太子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心烦的很,按道理拜见完皇后,他与太子妃应该要再去拜见杨妃的,可太子现下属实是没了这样的心情,便向宫外走去。
我拉着明霞在软塌上坐下,问道:“方才见你脸色不对,可是发生了些什么?”
明霞蹙着眉,质问我道:“你都知道是不是?知道殿下喜欢你?”
我无奈的点了点头。
明霞越发生气道:“那你那日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听我说了那一番话,想不到你竟也是看我热闹的。”
我拉起她的手,耐心道:“公主,你误会本宫了,本宫也是昨日才知晓的。本宫不喜欢太子,太子对本宫其实也不是喜欢,他只是一种奇怪的占有欲作祟罢了。换种说法,他是分不清何为喜欢,何为想要占有。所以你大可放心,本宫与他绝无可能。”
明霞叹道:“其实,我也不是生你的气,只是心里堵的慌。他不爱我,我不爱他,却被逼着聚在一起,还要看着本就勉为其难成为丈夫的人,心里还有他人。”
“明霞”
明霞脸上的愁容很快便消散了,对我道:“皇后娘娘,您知道东宫里有一大片茉莉花吗?现在开的正好,香极了,我记得您最喜欢茉莉了,回头等我采些来,做成了茉莉香油送来给您。”
我听了这话,也不知是我多想,还是明霞公主有意这般说的。我喜欢茉莉我曾与她说过,东宫里种了一大片茉莉花,这是我不知晓的。她与我说这些,便是说明,她表面上虽是不计较了,但心里已然与我有了芥蒂。
也是,有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丈夫心有所属呢?哪怕不爱丈夫,可日日看着也是闹心的。更何况明霞,也是自小长在后宫里的。只怕日后,对明霞我也得有几分提防了。
我笑道:“那就有劳公主了。”
太子出了宫便往平阳阁去了。
白日里,平阳阁人少,禾苏便坐在一楼,戏台子前,喝着茶,扇着扇子,听着戏。身旁还恭敬的站着两个柔弱少年,负责给他端茶递水。
太子到了后院见禾苏不在,便遣人来叫。
禾苏听罢,不紧不慢的带着两个少年去往后院见太子。
这两个少年虽是年岁不大,但却是极标志难得的美人。
太子见禾苏走来,笑道:“公子这日子过得倒是舒坦!”
禾苏挥手示意两个少年下去,对太子道:“在下若没记错,今日该是去宫中敬茶的日子,算着时辰您也该是在皇后娘娘宫中才对,怎么会来在下这?太子妃娘娘呢?”
太子用手摸着海棠树粗糙的树干,道:“孤,跑出来了。”
“为何?”
“禾苏,孤好像越发看不明白自己了。孤之前便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喜欢小皇后,也说不清喜欢她些什么,又是从何时开始的。
第一次见她是在一个午后,她躺在长乐宫的海棠树下睡觉,孤听人说她长得像母后,便好奇去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第二次,是在穆州行宫,她求孤带她去安家军大营,孤第一次和一个女子同乘一匹马,紧张的很,但看着她又些怜悯,差点动了恻隐之心,将她放了。又见她如何用自己的方式杀了梁琦。
再后来也说不清是哪次了,竟动了想要将她锁住的念头,见到她与父皇亲密的样子,孤就心里堵得慌,可明明她是按照孤部署的路走着的。
禾苏,她说孤对她的感情不是喜欢,不是爱,而是孤分不清同情,怜悯与利用,还是一种想要得到父皇拥有的一切的晦暗心理作祟。禾苏,你说孤爱她吗?”
禾苏皱起了眉头,道:“殿下,其实在下觉得,皇后娘娘说的没错。在在下看来,她对你的吸引力,和对你父皇的一样,都是源自于你们知道她长得像孝懿皇后。所以你们才会不自主的便想靠近她。”
“那这种吸引力对你没有吗?”
禾苏笑道:“没有,因为在下心里只有一个安凝华,她们长得再像也不是同一人,在下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找到替代品,而是为了报仇。”
微风吹来,扬起了禾苏鬓边的碎发,太子看着他,又不由得想起皇后对他的质问,为何要骗禾苏
他伸手替禾苏理了理碎发,笑道:“禾苏你看我都比你高了,还比你先娶了亲。你的生活里也不该只有给母后报仇这一件事了。”
禾苏淡淡的笑着,道:“在下这样的人,活到现在,除了这件事,便没有什么可以支撑着活下去的理由了。等殿下成了大业,在下便也算是能给孝懿皇后一个交代了。”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