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水患,连日暴雨。
河道水位上涨,大量的村庄农田被淹没,朝廷调遣而来的粮草难以及时到达,粮仓里储存的粮食又被水泡的发了霉。失去了赖以生存家园的难民开始大量的向北逃难。
街道上的水难以排出,光宛城县衙前的那条街,水位都已经没过了成年男子的腰线。
太子在宛城一直下令开仓放粮,故而就连宛城周边的难民听闻后也都向宛城涌来。
难民越来越多,宛城也即将弹尽粮绝,连每日粥棚里能日常供给的三餐白粥也改为了一天一顿,这几日更是白米见了底,一锅粥清的比普通的水浓不到哪去。
百姓怨声载道,太子在宛城也是一筹莫展。派出去催粮的官兵去了一波又一波,也未见回来,所有的谋划在此时此刻全都施展不开。
中游为了修建大坝,刚一开始,因为水流太过湍急,就冲走了许多人,计划也被迫暂停。安天良自请去下游疏通河道尽快让水流入海,已缓洪灾。
太子蹙着眉,看着眼前的清粥,听着县衙里大臣们紧张的商讨。
“今日你们可吃了粥?”
太子突然问道,众臣惊讶的抬头望着他。
太子看着屋内坐着的一个个满脸疲惫的大臣,叹了口气又问了一遍道:“今日你们可吃了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安天良叹气道:“回殿下的话,如今这白粥百姓们都不够分,臣等饿着些不要紧的。”
太子端起面前的粥,递给身旁站着的玉生,对众臣道:“各位臣公,治水一事还要仰赖诸位多操持,不吃东西可如何能行,身处此地,孤感念诸位劳苦,现下无物可赏。今唯有这碗白粥,诸公莫要嫌弃,一起分食了吧。今后若是诸公不食,孤也不吃了。”
“殿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是太子啊,金尊玉贵,不像我们饿一顿也无妨,您的贵体若有损伤,我等又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太子道:“此处无太子,性命不分贵贱。况且若论辛苦,孤远远比不上诸位,诸位莫要再劝。”说完他又看向玉生点了点头。
玉生将粥递给了为首的安天良,安天良叹了口气,端起碗便喝了一口,接着又传给了身后的大臣。
太子拿起奏疏,道:“安大人所说却为今之良计。在朝中所定的治水方案,现下看来都非应急之策,需缓缓图之。下流河道淤积,河水在中游上涨,安大人明日就劳你带兵前往下游。去之前,一定都要吃饱了,下游定当更为艰苦,安大人一定保重。”
安天良起身,恭敬的行礼道:“是殿下,臣定不负所托。”
太子点了点头,又问道:“张大人,这城中粮食若无补给还能吃多久。”
“回殿下的话,最多不过七天。”
“七天这可如何是好啊。听闻百姓中已然是有人开始闹事了是吗?”
杜将军道:“回殿下,昨日城西粥棚前,有从周边村落逃难而来的百姓说粥太清了,定是官员故意中饱私囊,吞了朝廷派发来的粮食。经过这种情绪的渲染,城内已然怨声载道。”
太子叹了口气:“孤倒是真希望有粮可贪。”
最后端着碗的宛城县令沉思了片刻,对太子道:“殿下,臣或许有办法解宛城燃眉之急。至少可以再给朝廷运粮的队伍争取些许时日。”
太子一听便来了精神,他坐直身子看着宛城县令道:“吴大人请讲。”
“臣掌管宛城多年,虽说年年都遭洪涝困扰,但今年尤甚。城中富户多有屯粮的习惯,若是能说服他们,将自家粮食拿出来,这城中百姓便又能多熬几日。”
“哦?可是现下一斗米万金难求,该如何说服呢?”
“这殿下容臣想想。城中最大的财主乃是做布匹生意的王员外,这王员外似乎与宫中有生意往来,或许可以先说服他。只要他愿意开这个头,其余的也就不怕他们不点头了。本朝阶级按士农工商划分,这些商贾人家虽家财万贯,可地位低下,渴望与权贵结交。这也许就是突破口。”
太子摩挲着下巴,沉思着。
安天良道:“殿下,若是当真如此,敢问这天下除了皇上与您谁还当得起权贵二字?臣有一计,不若将这城中的富户家中有屯粮的都邀请到县衙里来,摆上一桌酒席,能与太子殿下同桌而坐,他们必定倍感荣幸,到时候万事不都好商量了?”
杜将军反驳道:“那若是他们其中混入歹人伤了太子殿下该当如何?”
“自然是要先行筛选,吴大人在宛城担任父母官多年,对这些人应最是熟识的,只邀请能拿的出粮食的来,不就行了。”
太子皱着眉沉吟道:“此计虽是无奈之举,可孤却总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难不成尔等将孤作为了竞价的商品?”
“殿下恕罪。”
太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如今这般情况,也不能再糟了。那便一试吧。明日申时孤在县衙设宴,劳吴大人去请他们。”
“是,殿下。”
长乐宫里,我躺在榻上,望着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天,因着南方灾害严重,国事繁多。皇帝不得已暂时搬回了勤政殿。
这倒是让明霞非常开心,她简单的从东宫收拾了东西,便在我这开始打算常住。我问她,她这不回去,东宫里的事可怎么办?
明霞一边翻着我的话本子,一边吃着手里的酥皮点心,道:“我才不管呢,上次您与贵妃娘娘去过后,那些女人可算是消停些了,至少不敢明面上就开始闹。
反正太子殿下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那杨氏也压不住我了,我管那么多呢,斗死一个少一个。
南方水患听说很多人都吃不上饭,正好多死几个,东宫里的粮食省下了,我也好多捐些,尽点绵薄之力。”
我笑她道:“这哪是一国的太子妃该说的话。”
“唉,皇后娘娘,您是不知道,因为这些女人,我至少觉得我老了得有十岁。我就盼望着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回来,这些女人抓紧去找他,抢他,我就在旁边看个自在。”
我道:“明霞,你与太子是年少夫妻,多培养培养感情,或许还能彼此心悦呢。这样往后的日子也不难过了。至少待在喜欢的人身边也有个盼头。”
明霞将手里捏的最后一口点心放进嘴里,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对我道:“我可不要,先不说我能不能走进他心里。就那群女人,您见过的,我要是受宠,那不得成天担惊受怕的。以前我在天启的时候,就看见最得宠的曲贵妃,整日里都要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就连我父皇赏的东西,她都得先验验。您说这日子若是都过成这样了,还过个什么劲儿啊!”
我与明霞正说着,明霞的贴身宫女成玉面色有些不好的从门口进来,她手里还拿着一封信。我看着那信,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不成婧仪公主的死讯,明霞终是要知道了吗?可我若是顾慕云定不会选在此时,或者是天启那边察觉了顾慕云的意图,提前便按捺不住宣了丧?
成玉走至我们面前恭敬的行了个礼,对明霞道:“太子妃娘娘,是天启来的信。”
明霞显然一愣,她又问了一遍:“是哪来的?”
“是天启。”
明霞接过信,光是看了眼信封,眉头就紧紧的锁了起来。
明霞喃喃道:“怎么是他?”
“是何人来信?”我忍不住问道。
明霞抬起头,一脸疑惑道:“是我与娘娘说过的曲北辰。”
明霞拆开信封,边看脸色边变得阵阵苍白。最后手不停的抖着,咬着牙,哭了起来。
我挣扎着起身,走到她身旁,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皇后娘娘,我母后,走了。”她一边哭着一边抱住我。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就这般陪着她哭着。
“或许对母后来说这是件好事,我这辈子,从未见她快乐过。她总是愁眉苦脸,一个皇后连宫中的奴婢都不如。父皇宠爱曲贵妃,便任由曲贵妃欺辱我母后。皇后娘娘,我真的怕以后我也过成我母后那般的日子。”
我柔声安慰道:“太子妃,不会的。本宫相信太子,他会给你体面的。”
明霞哭了一阵儿,发觉有些不对劲,她又拿起那张纸,反复的看着,喃喃道:“这样的消息为何是他传来的?”
我接过她那封信也认真的看了一遍,信中除了婧仪公主的死讯,再没有其它的内容。
仔细一想,暗叹不好。这曲北辰与顾慕云虽是在对立阵营,可是却与明霞前缘颇深。宫中前朝均未有婧仪公主的死讯从天启传来。曲北辰传信不先传给顾慕云倒是传给明霞,这是在暗示
“太子妃!别哭了。你快些派人拿着这信交给你兄长,传话给他,天启难归。”
“什么?”
我看着明霞疑惑的神情,心中越发急切,采薇还未嫁给穆沉舟若是顾慕云耐不住性子,就这样大咧咧的回了天启,估计,这采薇便就真的沉舟了。
“别问了,快让人去。一会儿本宫再与你解释。”
明霞听完也是急了,连忙让一旁的成玉带着信出去传话了。
成玉走后,明霞问道:“娘娘方才为何这般说?”
我道:“明霞,你母后乃是大盛去天启的和亲公主,她的生死对两国来说都是大事。国丧理应先传入前朝,再传入后宫。
更是理应由天启皇帝亲自下召,派使臣来大盛告知皇上。可我们没有听过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而是从曲北辰的信中得知,可见曲北辰乃是私自传信给你的。
你与曲北辰过去的交情,他将这样的大事告知于你并不算奇怪。可怪就怪在,他为何要先朝廷一步呢?
你兄长打算借着为你母后奔丧的由头重回天启,先前定是与他在天启的暗部有所联系。如今天启提前发丧,又按住了消息,便是在趁着大盛国难,无兵可借给顾慕云。
却又诱顾慕云回去,企图斩草除根。这天启于顾慕云而言是难回了。只怕他在天启的部署如今也都被铲除的差不多了。他的谋划也暴露了。
曲北辰这是念着旧情在与你提醒呢!”
“可是,他为何不直接将信给兄长,而是要给我呢?”
我道:“他是曲家人,又对你不起,依着顾慕云的性格,可还会看他的信?”
明霞了然,叹道:“若真是如此,还算他有点良心。”
过了一会儿,明霞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道:“皇后娘娘,我听您话中所言,我母后难道早就不在了?”
我深呼了一口气,在她身旁坐下,握着她的手,缓缓道:“太子妃,节哀。”
明霞情绪激动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早些告知我?”
“天启那边秘不发丧,就是怕影响了你的婚事。”
“我母后是何时没的?”
我掏出帕子给她擦着脸颊上的泪水道:“去年冬日,你们刚走没多久。本宫也是偶然间得知的。”
看着明霞哭的泣不成声的样子,我心里也隐隐的开始作痛。
“太子妃,斯人已逝,你得保重。现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不让你兄长回去。顾慕云一旦回去,恐怕便是凶多吉少。”
明霞正了正心神,抽泣着道:“恐怕是父皇大限将至,曲贵妃终于等不住了。兄长若是明白了,谁也拦他不住,他就算单枪匹马也会回天启的。”
“所以我们更要想办法,难道要看着他去送死吗?”
明霞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
采薇站在一旁听着我的话,不由得攥紧了手中帕子。
穆沉舟要怎么办呢?
过了没多久,明霞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起身向我告别,说是要亲自出宫去与她兄长交谈。
我自是也不拦她。只是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采薇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奴婢可以一起去吗?”
我望了她一眼,看着她面上的焦急神色,我点了点头,道:“注意安全,早些回来。”
汉宫春月解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