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着，我穿的单薄，之前中毒又落下一个畏寒的毛病，不由得打了哆嗦。

“皇后娘娘。”

我闻声一愣，回头却见离殇站在我身后。

他走上前，将披风解下，为我披上，沉声道：“皇后娘娘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

我拢了拢披风，露出了手指的伤，离殇蹙起了眉，道：“皇后娘娘，您这手又是怎么了？”

我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倒是你怎么来了，长乐宫里危险，若无事就快离开。”

离殇退后了一步，低下了头：“娘娘这是在悼念禾苏公子吗？”

“是啊，禾苏死在这儿了，其实说来也可笑，长乐宫长乐宫，却死了这么多人，你说如何长乐？”

“娘娘，只要您说一声，臣立刻便带您走。”

“走去哪？本宫若离开，你可想过，皇上发起怒，要死多少人，更何况我们又能逃去哪里，要过被追杀的日子吗？本宫不想再看见有人为了我流血牺牲。本宫是堂堂正正走进这宫里的，也一定可以堂堂正正的出去！”

离殇一把拉住我，急切道：“娘娘，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您在这里瞻前顾后只会苦了自己，您以为寄希望于太子他就一定可以做到答应您的事吗？禾苏公子的死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太子斗不过皇上的。”

我盯着他的手，皱起了眉：“离殇，松手！”

他有些尴尬放开了抓着我的手，失落的低声道：“娘娘恕罪，是臣唐突了。”说罢转身就准备离开，我叫住他：“离殇，谢谢你。”

离殇的脚步顿了顿：“皇后娘娘，臣说的话一直有效。”

月光透过桃花枝杈斑斑驳驳印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直到他穿过这片桃树又行至廊道尽头，到了我看不见的地方，我这才收回了目光。

如果我能自私点像离殇说的那样就这样和他离开，或许......

树梢落了叶片，慢慢的从我眼前飘落到地上，我靠着树坐下，就如同刚入宫，每日黄昏和翠微姑姑闲聊时那样，但是时过境迁，我的心境也不似往昔单纯。

起初我只是想在这深宫里平平安安，不争不抢，好好的活着，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从第一次见到死人吓得大病一场，再到后来，到现在我可以抱着禾苏的尸体哭，甚至在他死过不久的地方，伤春悲秋的感叹往昔年华。

我觉得自己矫情极了，不过只是在这里待了一年而已，哪里有了那么多宿世叹息。

“小姐，您可真是让奴婢好找，大半夜的您来这儿做什么！”采薇提着一盏宫灯，额头上还有细碎的汗珠，满脸焦急的看着我身上的黑色披风，皱起了眉头：“小姐您这披风又是哪来的？”

我扯了扯披风的系带，笑道：“刚刚离殇来过，是他的。我睡不着，今晚月色好出来看看。”

采薇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将宫灯放在一边，明黄的光晕透过八角琉璃罩子向四周晕开，有些黑漆漆的地上顿时便出现了一道光圈，而我们正好被那光圈环绕着。

“小姐，奴婢还是要斗胆说上一说，奴婢不知您心中是如何打算的，若是您要决定继续在宫里过下去，日后还是莫要再与皇上起冲突。皇上....唉，小姐啊，一年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您心中清楚，若是把他逼急了就算是孝懿皇后在世他也能再杀一次。

奴婢知道您心中有恨，有怨，可是为了您自己也莫要再与他闹了，我们只要耐心的等太子回来，殿下不是说了，他会处理好一切，再放您走吗？”

我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在手里沿着它的叶脉撕的一条一条的：“采薇，你信太子吗？”

“不信，可是小姐信，采薇陪着您就是。”

“刚刚离殇来说可以带我走，他说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可我若是答应他岂非太过自私，他会为了我与朝廷为敌，与皇上为敌，做无数场关于逃亡的厮杀，很有可能会就此丧命。你说他是图什么，我又不值得。”

采薇掏出帕子，一边将我手上摆弄的树叶拿走，一边轻柔的给我擦着手上沾上的绿色汁水：“小姐喜欢离殇大人吗？”

我愣怔了片刻仔细想了想道：“他一直待我极好，他在我会很安心，喜欢分很多种，但我觉得我对他应该不是你说的那种。”

采薇擦干净我手上的汁叶，又将我的手握在她手里：“小姐的手这般凉，回头再生病了，可如何是好。小姐，既然对离殇大人无男女之情，便随心走下去吧，离殇大人是个好人。”

“采薇，我若将你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你看可好？”

采薇一愣，抬头不解的看着我道：“小姐您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您如今这般模样，您让采薇走去哪里？难道您想让偌大的长乐宫只剩下自己吗？”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苦笑道：“采薇，翠微姑姑就死在这棵树下，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他的每次碰触，我都觉得恶心，他说的每句话我都像发了疯一样忍不住想去反驳，他睡在我身边的每一天，我都在强忍着不让自己杀了他。

采薇，我快疯了，你说的对，照我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死。到时候于你都不利，趁我现在还有几分清醒，你离开吧，不要再跟着我冒险了。我不想下一个如翠微姑姑一般被困死在这长乐宫的人是你。”

采薇闭上眼叹着气，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满脸的悲伤，哽咽道：“小姐，采薇不走，翠微姑姑肯为了孝懿皇后在这待一辈子，采薇也可以。您将采薇当做什么人了，您在这受苦被折磨，采薇出去过好日子，采薇做不到。娘娘以后也莫要再说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拉着她起身道：“好了，我的好采薇，我们得打起精神来，我一朝失势，宫中看不惯我的人还多着呢，既然走不掉，总得好好活着。”

采薇点了点头，弯腰拿起宫灯，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在黑暗中回到了寝殿。

第二日清晨，我睁开眼向四周望去，都没有看见采薇的身影。我起身，穿上鞋，随意拿了件衣裳披着，推开殿门出去找采薇，行至前院，就听得门口的争吵，长乐宫的门微微开着，门口站着两个侍卫，和一个御膳房里的老嬷嬷。

我走到距门口不远处的廊下，看见采薇脚边放着一个食盒，盒子里摆着一碗清粥，粥上还落了只虫子，食盒旁边的盘子里，有两颗看起来就硬邦邦的馒头，也不知是放了多久的。

那门口与采薇争吵的老嬷嬷许是看见了我，又拔高了音量道：“姑娘，太后娘娘新丧，宫中事忙，你们长乐宫又不出份力，有吃的就不错了！挑三拣四.....”说完还翻了个白眼，转身就准备走。

采薇上前一把就拉住她，道：“你这老婆子说什么呢！什么叫有吃的就不错了！这里是长乐宫吗，你奉皇上命令来给皇后娘娘送饭的，皇上未曾废后，你们就这般苛待娘娘。

真是看人下菜的狗东西，你们难道忘了，娘娘待你们的好了吗？天热，娘娘就从自己的俸禄里拿钱出来让内务府又是拨绿豆给你们煮消暑的汤，又是拿冰镇着。

真是好东西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每天喂狗一根骨头它还能认主。你且等着，等着我告诉皇上，要你们好看！”

那嬷嬷用力甩开采薇，往后退了两步，指着采薇的鼻子骂道：“爱吃不吃，不吃拉倒！你这小蹄子，年纪不大，说出去全是腌臜话！就你们宫里那位，说好听了是继后，说不好听了不过就是个替身，这宫里哪缺这样的女人，偏偏还非得把自己装的清高的不行。我看苏昭仪就比她好，长得像性格也好，现在招皇上喜欢着呢！”

采薇上去就要揍她，结果前脚刚迈出宫门一步，后脚就被门口侍卫拔出剑逼了回来。

我压抑着心中愤怒，扬声叫采薇道：“采薇，一大早的门口狗吠，闹人的很，你倒好还和那狗吵起来了。有失体统。”

采薇回头看着我瞬间就委屈的满眼泪水。

我笑着走上前，弯腰拿起了一颗馒头，笑道：“这是好东西啊！听闻南方水患，多地连这样的东西都吃不上，足以见得十分珍贵，嬷嬷，本宫将这样的好东西赏给你，你说好不好。”

那老嬷嬷见到我瞬间收了几分嚣张气焰，但还是不太尊敬没好气的道：“皇后娘娘还是自己留着吃吧！别过两日连这样的东西都没得吃了。”

我沉了脸，将采薇拉到身后，将宫门大开，对两旁的侍卫道：“皇上尚未废后，本宫就还是皇后！再不济，本宫还是镇国候家的独女，皇上让你二人来护本宫安危，你们就是这样任凭一个贱婢欺辱到本宫头上的吗？去！给本宫把她按住！”

那两个侍卫犹豫了片刻，抱拳向我行了个礼，一左一右将那老嬷嬷押在我面前跪下。

我站在门里，一边笑着，一边掐住她的下颌，逼着她张开了嘴，将那个馒头塞进了她嘴里：“嬷嬷，这馒头味道如何？本宫赏的可称你心意？”

那老嬷嬷却不知求饶，嘴巴被堵住了却还不停挣扎，哼哼着像是在说骂我的话，我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道：“午膳时，本宫不想看到这样的东西，你可明白，否则，本宫就算出不去，你也别想好过！”

说完我示意侍卫放开了她，那老嬷嬷赶紧把嘴里塞的馒头吐了出来，许是我的表情太过骇人，她连滚带爬的就跑掉了。

采薇看着她那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笑道：“采薇，咱们现在都是这种境况了，用不着当什么名门淑女，能动手别动嘴，今后的狗仗人势多着呢！拿出点儿将门威仪来！”

采薇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对侍卫道：“麻烦你们去勤政殿给福盛公公传句话，就说本宫要见他。”

我拿起那只食盒又递给侍卫道：“顺便劳驾将此物也带给福盛公公，他看了便知了。”

说完我拉着采薇转身就走。

采薇小声道：“小姐，您刚刚不生气吗？那老婆子那样说您。”

“生气啊！怎么不生气，只是我气的是她欺负你！其余的本来就是事实，有什么好气的。”

采薇又带起了哭腔：“小姐，您受委屈了。”

我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道：“采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该想一想我们吃什么好！门口还有一个干馒头，除此之外，长乐宫还有剩其他的吗？”

采薇一边抽泣着，一边愣着开始思索起来，表情越发的委屈了：“小姐，我们怎么办啊！”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沉沉的叹了口气，转身向小厨房走去：“去看看，还剩下什么吧！凑合凑合，估计下午福盛来了我们就好过了。”

小厨房里，干净的不像样，长乐宫的小厨房本来就是皇帝为了安置给我带回来的那个临安厨子所设的，食材也是每日里从御膳房送来的。昨日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当日食材都用光了，今日也无人补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翻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了做糯米糖藕剩下的小半罐糯米。

我举着那罐米，无奈的朝采薇耸了耸肩，道：“采薇你看，我们还可以喝粥！就算福盛下午不来，这些米也够我们吃几天了！”

采薇接过那米，神情恹恹的看着我道：“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奴婢看了心里就难受。”

我赶忙道：“打住！采薇别哭了，省点眼泪吧！你觉得他们连食物都苛待我们，这宫里的用水也是靠人每日送来的，我们什么都得省！我饿了，你快些煮粥吧！若是让我来，只怕这小厨房都得被烧了！”

采薇抹了两把眼泪，点了点头。

其实我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不见人就不见人落个清净，但是这生活还真是个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