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来了。”
皇帝又将我往他怀中紧了紧,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柔声道:“棠儿不怕,朕来了。”
接着只听得一声尖叫,方才还吵嚷不止的苏昭仪顿时便没了声音。
我想要侧头去看,却被皇帝捂住了眼睛。
“棠儿,这次真的都过去了,不要看,不要看。”
我可以想见苏昭仪现在是一个什么模样,或许她永远都说不了话了,也许她正倒在血泊里,眼睛空洞却怨毒的望着我,可能神情很是不甘,也可能最后一口气还没咽下,但都不重要了。
我被皇帝抱着上了御撵,回了勤政殿,采薇伺候着我泡在热水里,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皇帝走了进来,坐在我身后,接过采薇手中的木梳,捧起我的头发轻轻的梳着。
“皇上,事情究竟是怎样的。”
皇帝给我梳头的手微微一怔,道:“往日旧事,牵连到你了。是朕不好,以后不会了,朕一定会好好的保护你,再也不让你遇见这种事了。”
我猜想,事情因果应该和我猜的的八九不离十,便也没再多问,有些时候,有些事,别人不愿意告诉你的,你问了再多除了招人讨厌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这次这件事,让我更彻底的明白,在这个宫里,我想要活下去,活着等到我期望的那一天就必须要牢牢的抓住皇帝,只有把他的庇佑用到极限,我方才可以给自己塑造一个坚硬的外壳。
这也是太子与禾苏所期望的。
禾苏死了,太子一时失势。太子给我的承诺我也不知他能否兑现,但总是好过我日复一日的在宫里熬着,有希望哪怕它再渺茫总也比绝望强。
宛城,太子白日里收到了从京中平阳阁送来的第二封信,收到信后,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了整整一日。
王小姐来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答。
没有人知道那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更没人知道太子是如何度过这一天的。
那封信是禾苏离开城南地室前写的那封绝笔信。信中细数了与太子一起的种种过往,字字诛心,字字泣泪,未着愁之一字,满篇却尽是悲凉。
禾苏在信中说他这一生做了两件从未后悔过的事,一来是认识了安凝华,二来就是陪着太子走到了今天。
他今生所遇种种幸运都值得感恩,一生有恨却无怨。
太子握着那封信在窗边站了良久,他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若是人能像树一样,一生能有无数个四季,春天冒出新芽,夏天舒展枝叶,秋日凋零,冬日呈雪。来年还是那棵树,陪着的还是这院中的主人,该多好啊。
太子对禾苏的感情其实很是复杂,太子从小在宫中与禾苏相识,禾苏处处都顺着他,陪着他,他要做什么禾苏都帮他。
他野心渐长,告诉禾苏自己不想等了,想要有很大的力量,想要足够和皇帝抗衡,想要让天下都认可自己的实力。
一个太子背着皇帝培植自己的势力,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而禾苏却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什么事情危险,什么事情难做,禾苏都替他去办,禾苏其实真的很讨厌平阳阁,很讨厌烟柳巷,但为了他不仅选择留下,反而还成了自己以前最讨厌的人。
反观自己到底对禾苏做了什么呢?自己骗他,明知道他一生祈愿就是为安凝华报仇,可是自己却告诉他事情都是陈贵妃和左相做的,让禾苏这么多年都恨错了人。
自己一直在利用他,仗着自己是安凝华的儿子,一直肆意的驱使着禾苏。直到禾苏真的不在了,太子才突然觉得好像心里空了一块。
禾苏是怎么死的,死于何地,尸体又被葬在了何处,他死的时候是痛苦,难过还是释然.......
种种的种种都在太子的心里打着架,他真的很想立刻回到京城去,去质问他的父皇,为什么,凭什么,自己可是太子,凭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势力,凭什么不能像别国一样放权给太子,又是凭什么从来不相信自己,自己可是未来大盛天下的皇帝。
堂堂一个太子,护不住身边的人,身边的人皆因自己而死,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没有本该强大的母家庇佑,被一个随时都想要掐死自己的疯子养大,父皇的漠视,空有太子虚名,却无太子实权,唯一在乎自己的左右就只有一个禾苏,现在也死了。
往后天下之大,自己的踌躇能再找谁去诉说呢?
太子将握着的信在手里攥紧,窗外起了风,吹得眼睛泛酸,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了他放在窗台上的手背上。
玉生前脚刚走,后脚禾苏也没了,平阳阁对太子而言竟像是没有出现过一般。
门外传来了王小姐今日的第三次敲门声:“太子殿下!殿下,吃点东西吧!少仪煮了粥,殿下多少吃些,另外安天良大人回来了,就在正厅候着求见殿下呢!殿下?”
太子抬手随便抹了两把眼泪,将禾苏的信折好,压在书下,走上前打开了门。
王小姐一看太子红红的眼眶,心中疑惑,可是之前被警告过,也就不敢多问,只继续笑盈盈的捧着粥看着太子。
太子侧了侧身子,示意她进去。
王小姐将粥放在桌上,对太子道:“太子殿下趁热吃些吧!您是千金贵体,饿坏了可如何是好!这南方十六城可都还等着您做主呢!”
太子坐在桌边,拿起小汤匙,轻轻搅着热粥:“可有放糖?”
王小姐愣了愣:“没有,殿下若是想加,少仪让人去取!”
“罢了,没有就没有吧。孤认识一个人,她每天都吃很多甜食,她说日子太苦了吃的甜些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说完太子舀了一勺粥送进嘴里。
“殿下总说的那个朋友是太子妃吗?”
“不是,太子妃是太子妃,她是她。”
“那.....是殿下心爱之人?”
太子皱着眉抬眼看着王小姐,王小姐以为他会责怪自己,连忙想着该如何告罪,却不想太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是。”
王小姐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受,被这样尊贵的人喜欢着,该是怎样的体验呢。
“你怎么不问了?”
“殿下说过要在您身边就要做一个五感尽失的人,这样才活的长久。不该问的少仪不会问的。”
太子将手里汤匙放下,拿起旁边帕子擦了擦嘴角,道:“你倒还算是聪明,以后这帕子上多绣点茉莉,孤喜欢那个。”
说罢太子起身,向屋外走去,王小姐拿起方才太子擦过嘴角的帕子,轻轻抚摸着帕子右下角的绣花,笑了笑。
京中,第二日,午门外菜市口,昔日尊贵无比的晗元五皇子、六皇子被五花大绑着,披头散发的跪在菜市口。周围围了许多过路的百姓,我与皇帝也混迹在其中。
今日一早我还未睡醒,皇帝下朝回来,就将我拉起来,神神秘秘的和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解解恨。
谁承想换了身便衣就被带到了这。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想看人家是怎么掉脑袋的,这不仅不解恨,反而让我觉得这也许又是新的怨恨的产生。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手里的大刀手起刀落间,两个血淋淋的头就从他们的脖子上滚了下来。
血溅三尺白绫,吓人的很。
周围有胆子小的孩子,顿时就哭了起来,有几个本来兴高采烈看热闹的妇人,被吓得弯着腰就开始呕吐。
我也是用力扯着皇帝的衣袖,闭上了眼睛。
皇帝握了握我的手,将我揽在怀里,道:“不怕,都结束了。”
人群散去,皇帝却似乎并不着急走,我和他一直站到围观的没剩下几个人了。官兵准备将尸体收走,就在这时从南边巷口慢慢走出了一个拉着推车,穿着一身麻衣孝服,神色间很是疲惫的女人。
那女人路过我们身边,看了一眼皇帝,继续径直的朝着晗元五皇子,六皇子滚落的头颅走去。
她放下推车,不顾官兵阻挠,蹲下掏出帕子,捧起了六皇子的脑袋,一边无声的掉着眼泪,一边为他擦去脸上沾上的土。
皇帝快走了两步,在她身边站定,淡淡开口道:“六皇嫂好久不见啊!这些年运筹帷幄辛苦了。”
我瞬间僵住了,目光在那女子身上反复的打量着。
“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民妇不知您在说什么。”
皇帝抬脚就将女人小心翼翼捧着的头颅踢得滚了出去。
女人低着头冷笑了两声,抬起那双满是泪水的怨毒眸子,看向皇帝,抑制着情绪,哽咽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公子许久不见,您还是这般让人讨厌。”说着她踉跄着起身,直视着皇帝。
“皇嫂这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我承认,你可能允许我给他们收了尸?嗯?”
皇帝轻笑一声,指着那两具无头的尸体,道:“就他们也配吗?六皇嫂,你可是昔日韩阁老家的独女啊,为了这样一个人值得吗?你瞧瞧把自己过成什么样了!你这双手做了不少坏事吧!
城郊敬慈庵,朕没记错你当初是自请在那修行的吧。那里发现了九具被刨开肚子的女尸,仵作查验后得出她们生前肚子里都怀着孩子。身份有去庵中求平安的民妇,也有去庵中求助的青楼女子...
她们无一例外生前都怀有至少四个月左右的身孕。碰巧京中附近各府衙也陆续收到了人口失踪的案子。
长乐宫里也出现了九具死胎。六嫂这件事朕怀疑你没错吧!”
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李滇,是我做的又怎样?你这样的人不就该断子绝孙,孤独终老吗?那不过就是民间传说的一个小术法,听说把你心尖尖上的小皇后吓着了?哈哈,哎呀,这个术法吧,本来只是吓吓她,真正的还在后头呢!”
我顿时手脚寒凉,我面前不远处站着的这个,我方才还有些同情她的女人,居然就是要害我的人!
我几步上前,看着她问道:“那让人迷幻的药也是你下的?”
那女人突然凑近我,皇帝将她推开,她诡异的笑道:“还真是像啊!你也是个有意思的,李滇杀了你全家,你还愿意待在他身边。你是不是也在憋着什么大招呢?”
“韩似月!你够了!”
“李滇你这是在害怕吗?”接着她继续对我道:“那药啊,是我下的,功效如何啊?我可是求了好多人,用我这副身子换来的。你有没有好好享受啊?”
我握紧了双手,感觉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害我?”
那女人闭上眼,笑着耸了耸肩,道:“你做错了什么?你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长了这样一张脸,还待在李滇身边。”
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她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把匕首,直直的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我吓得惊呼一声,皇帝一把将我抱住,将我的脸埋在他胸口。
他的心脏在胸膛里跳的很快,想来他也是害怕的吧。
几个暗卫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将脸上挂着笑倒下了的那个女人,连带着那两颗头两具尸体一起扔到了女人来时推的车上,快速的消失在了巷口。
我过了好久心情才得以平复,我离开皇帝的怀抱,望着高悬着的那几条染着鲜血的白绫,问道:“皇上,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皇帝拉过我的手,道:“她与六皇兄是父皇指的婚。只可惜还未成婚,父皇就驾崩了,紧接着六皇兄进了天牢,他们这婚也是有名无实,本来韩家是想着让她再嫁,可是谁知她宁死不从,最后没办法求了去敬慈庵修行的旨意。
可怜韩大人和他家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结果落得这么个下场,他家夫人在韩似月入庵修行后的半年就郁郁而终。
当时韩大人去庵中传信让韩似月回家吊唁,韩似月不肯,以为是骗她回家的手段,便硬是没去,就这样生生错过了。韩大人从那以后也不再认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