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我在椅子上坐下,问道:“棠儿何事求朕?”
我攥着手,认真道:“请皇上收回给采薇的赐婚,臣妾...臣妾,不想让她嫁了。”
皇帝轻咳了一声,摸了摸手上戴着的玉戒指,笑了笑:“棠儿这是又在闹小孩子脾气了,圣旨都下了,哪有这般说收回就收回的道理?
更何况,这旨意还是你求的,你当那天启太子和穆沉舟是随便什么人吗?还能任我们这般戏弄?”
“皇上是不愿答应?”
皇帝伸手拉我,哄道:“朕不是不愿,只是这事儿啊,已经成了定局,现下各种都准备好了,你这说反悔就反悔,可是采薇的意愿?”
我挣开他:“皇上,这难道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吗?您是不是想着等采薇和穆沉舟大婚之后,穆沉舟和顾慕云同回天启,您再依着臣妾的名义将采薇扣住,日后好以此为要挟。控制穆沉舟,架空顾慕云,从而得到天启。”
其实这话我刚说完就后悔了,真是太蠢了,口不择言,这般该如何让皇帝答应呢?
皇帝收敛了笑意,皱着眉看着我道:“在棠儿心里朕就是这般恶毒?”
“皇上恕罪,臣妾是关心则乱。”
“关心则乱?棠儿,朕兴许是最近没提醒你,你就忘了朕说过的话,朕要让你,满心满眼都只看着朕,旁人如何与你无关,与你有关的只有朕。
今日也不妨告诉你,朕是意在天启,但却从未想过用采薇进行什么你说的,控制穆沉舟,架空顾慕云。
她一个小小婢女,朕若真是那般做了,你如何就能确定穆沉舟会凭借着自己的一腔爱意,放下他武将世家的忠义呢?
棠儿,聪明是要有个度的,胡乱揣测,可不是好习惯。
这件事情莫要说了,前朝最近事忙,你就别添乱了,朕回头再去看你。”
说完皇帝便没再看我一眼,只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我是有些绝望了,他不答应,这圣旨就撤不回来,采薇就必须得嫁,我所忧心的事就还是会有可能发生。
我跪下又求他道:“皇上,请您收回旨意!”
皇帝没理我,放下杯盏,行至书案前坐下,打开折子,便看了起来。我不死心又说了一遍求他收回旨意。
“棠儿,这婚事是采薇的。你莫要总是用你以为,来左右她的选择。管好自己,你说的要与朕不死不休,少一刻都做不得数。回去吧!朕要处理正事了。”
他这话已然是说的很明白了,不过有一句他却是点醒了我,我一直都在用我以为对的一切,好的准则在左右采薇,替她选择。可是结果我却总是负不了责,要她自己承担后果。
从勤政殿出来后,我陷入了一场久违的沉默。
幽长的宫道像是没有尽头,走过的宫女太监,面上依旧没有表情,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天气阴沉的就像是我的心情,透不过光亮。
采薇继续坐在殿内绣着帕子,她已然是接受了自己要离开小姐嫁给穆沉舟这事。虽是心中有万般不舍和担忧,可终归,是小姐的意思。
自己离开了也好,小姐不必再为自己操心,自己这颗太子埋在小姐身边的暗棋也算作失效了,今后太子不能再用自己要挟小姐,或是用小姐要挟自己了。
穆沉舟那个呆子,除了油嘴滑舌了些,都是好的,对自己好,心意也好,还是个大将军,自己高攀了他。谁能想的到一个小小的婢女能嫁入高门大户,做了正室夫人。
“小姐,你这一大早的去哪了?”采薇看见我从殿外进来,连忙迎上来道。
我冲着她笑了笑:“没去哪,去了趟勤政殿。”
采薇见我不愿多说,也没再多问,只是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祁艳,祁艳皱着眉朝她摇了摇头。
“采薇,我今天起得早,现下有些乏了,你们出去吧!我歇一歇。”
祁艳拽着还欲说些什么的采薇,行了个礼,出了殿门。
“小姐这是怎么了?”采薇问祁艳道。
祁艳依旧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采薇有些急了,她拉过祁艳的胳膊,又道:“你就告诉我吧,小姐为何一大早的就去勤政殿。”
祁艳叹了口气,向后退了两步,靠着廊柱站着,道:“为了你的婚事。”
“我的婚事?小姐这是去求皇上收回圣旨了?”
祁艳点了点头:“但皇上没准。两人似乎还闹了不愉快。你就别问皇后娘娘了,她为了你这事可谓太过费心了,你也知道,太医说过她这身体不适宜操劳。”
采薇坐在廊下,眼里泛着泪花,低声道:“我知晓的。只是,其实,唉....今后劳你多陪着她些,她这人看似对谁都好,但实则戒备心很重,总是自苦。
有时候啊,看着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实则心里也没谱却又总是装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你瞧着她顿顿离不开甜食,其实,辣味咸口的她也喜欢,就是这日子太难熬了,吃些甜的就没那么苦了。
她不善良,嘴巴还坏,但心里自己那套处事原则可稳着呢。祁艳,以后你就替我守着她吧,她嘴上不说,但实则啊,胆小又怕孤独,偏生得却喜欢听人家说她胆大。
你的皇后娘娘,我的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往后不管遇着什么事儿了,答应我都别丢下她。”
祁艳眉头紧锁着,给采薇递了块帕子:“你这是出个嫁还是说遗言啊!大喜的事情弄得这般丧气,真是不合适。”
采薇接过帕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也差不多,后面的事,谁又能说的好呢?”
我站在殿内窗前,看着不远处的她俩,心里没来由的难过,这种没来由诡异的很,说不清道不明,就是觉得有些不安。好像这一秒采薇在我眼前,下一刻她就会化作尘埃彻底散去,消失在这世间。
殿外的风吹着,更是卷了凉意进来,京中不会似北边一般,茂密的树变成枯枝,也不会有《四方志》上说的,大雪一下几日,雪满枝头,压垮了枝杈。来年春天,枯木逢春,嫩芽再生,夏日里又是一树的枝繁叶茂。
我打了个哆嗦,窝回了软塌上,裹着狐毛毯子,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露出来。就像是在笼子里被豢养久了的鸟,你若是一朝放了它自由,它反而会觉得,外面的哪里都不似笼中安全。
采薇的婚事,是我见到离自由最近的一次,是真正属于她人生的自由,她不用再陪着我圈在这四方天空下,而是拥有了自己的生活。
殿内很暗,我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在暖光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都快识不得镜中人了。这个梳着整齐发髻,头上簪着金色的凤凰钗,插着几支有长穗的步摇,一动起来叮铃作响。
眉间蹙着,画着细眉,涂着鲜艳的口脂,身上瘦的连这皇后华服似乎都要撑不起来了。
着实毫无美感可言,脸上那道疤还盘旋着,丑的很。
这样的我和画像里的皇后姑母真的还像吗?皇帝莫不是脑子坏了,还能将我当做她,我敢说皇后姑母就算到死,也从未有过我的半分狼狈。
她虽是一生为爱驱使,但却始终保持着体面。如画像上所画的那般,春日微风中,日光和煦,一树粉花在枝头摇曳,一阵风吹来,花瓣纷飞落在了她的肩上,裙摆上。
她温柔且满怀爱意的笑着,望向作画之人,美好的不似凡尘中人。
就连陈贵妃这个总是将讨厌她,恨她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人,却也举不出个具体例子,说出姑母做了什么坏事的所以然来。
可见我与姑母是真的不同,我的手上,不论被迫还是主动都沾上了血。我很自私,我可以为了自己不顾他人死活,甚至左右身边人的意愿。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出像她那般温柔的笑意。
你瞧啊,我与她是不是真的很不一样。
‘吱嘎——’
殿门被推开了,祁艳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只匣子。
“皇后娘娘,离殇大人方才送东西来了。”
“哦?他人呢?”
祁艳行至我身边,将匣子放下,道:“大人听说,采薇姑娘要出嫁了,好歹也算是共过生死,那日他不便前来道贺,就送了这贺礼,说是交给姑娘。”
我摸了摸那匣子,很是精致:“既是给采薇的,那便拿给她吧,与本宫说这一遭做什么?”
祁艳低着头,犹豫了半天道:“皇后娘娘,不怀疑奴婢吗?”
“好端端的,本宫怀疑你做什么?你这是做了心虚的事吗?”
祁艳面上表情很是纠结,好半晌才摇了摇头:“皇后娘娘,等采薇姑娘走了,奴婢一定会替她忠诚的守在您身边的。”
“祁艳你还真是莫名其妙,本宫从未质疑过你的忠诚,你这怎么非得自己点一点,若非知道你是离殇的人,不然本宫真是会觉得你在此地无银三百两暗示什么。”
祁艳面上难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是奴婢失言了。”
我拽了拽盖着的狐毛毯子:“你去将这匣子拿给采薇吧。离殇送的终归也不会差。还有就是,咱们长乐宫是要办喜事,别总是整日里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采薇是要嫁的远些,日后是难见着,但,这也是她能离开这深宫重归自由不必再在这里拘着,是好事。我们该为她开心才对。”
“那就算日后都见不到她,听不见她的消息,皇后娘娘也会开心吗?”
“有何不开心的?只要知道她好就是了。你今日还真是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不解的看着她,将匣子又向她推了推。
祁艳捧着匣子出了寝殿,走至回廊转弯处,就看见了小江子站在那已然等候多时了。
“江公公。”
小江子闻声转头,微微的笑了笑:“祁艳啊,这件事情做好了,殿下定会重重有赏的。”
祁艳扣着那匣子边缘,攥紧了手,甚至可以看见她关节处微微泛白:“是。”
小江子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放在了祁艳捧着的匣子上,道:“这可是好东西,你知道该怎么用的。手脚干净点,皇后现下很是信任你,这点很不错。
你宫外的家人,平阳阁也会替你照料好的。还有你那妹妹,入宫时间也不短了吧,冷宫寂寞,今年放出宫的名单里,我已经将她的名字加进去了。这也是殿下的意思。”
“谢殿下,谢公公。”
小江子环顾了四周一圈,低声道:“快回去吧,别被人瞧着了。”
云城,天色渐暗,张蕊又不安了起来,安敬之手中的剑就没放下过,两人坐在桌边,皆是食不下咽。
“将军,今晚那哨声还会出现吗?”
安敬之夹了一片青菜放进张蕊的碗中:“吃饭!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张蕊拿筷子扒拉着那片青菜,好半晌才放进嘴里。
突然就在这时,睁着眼呆愣了一天的黄陌突然在屋中开始发出了唔唔唔的声音似是想要说什么。
安敬之当下就冲了进去。
却见得黄陌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明,手上不停的比划着,眼里也含了泪光,眉目间全是恐惧。
“夫人!快去拿纸笔来!”
张蕊闻声就赶紧去找纸笔,安敬之走到黄陌身边,抓着他的肩膀道:“黄陌兄弟,你冷静下来,你现在是清醒的,有话要与我说对不对?”
黄陌点了点头,又着急的开始比划。
“将军,将军,纸笔来了!”张蕊拿着信纸,和沾了墨的毛笔,小跑着进来,递给安敬之。
安敬之举着纸,将笔塞进黄陌手中。
黄陌颤巍巍的写下了两个字‘快跑!’
安敬之大惊:“黄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陌一边摇着头一边不停的推他。
张蕊怕极了,她扯了扯安敬之的衣袖小声道:“将军,这里是不是要出事了?”
安敬之看着黄陌,没有出声。只是他抓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黄陌能来到这就已经很是稀奇,这次又是要发生什么事呢?背后主使是皇帝还是太子?这一切的目标真的就只是指向自己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