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哪个弟子突然鼓起勇气回了一句,总之是书逸没印象的,说了一半却又怂了回去,书逸立即冷声问道,“只要什么?”
“只要将王妃交给青城,或许能”能平了青城之怒。
这次是那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书逸冷声喝断:
“放肆!”
奉给书逸的茶盏被书逸一手打翻,议事厅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皆垂眸看地,无人敢再妄议。
向来最足智多谋也最不惧书逸权威的地灭,今日却也一言不发,因南浔暖毕竟是地灭之徒,诸人只以为地灭是忧伤过度,却不知地灭心中已冷笑多时。
他笑城以为南浔暖是质子,青城却只当南浔暖是弃子。南浔暖被送来城的时候,青城就已经放弃她了。
他还笑城以为南浔暖是维系和平的保障,青城却只是将南浔暖当成点燃战火的烽烟。南浔暖被送回青城的时候,两城战火一触即发。
人心凉薄险恶本就如此。
如果说所有人都是今日事发后才知道的,而深谙人心的地灭早在昨夜就已经预料到了。
预料到了,却冷眼旁观,因为他要谋的事同样也需要南浔暖的死来推波助澜。
他要走的路本就铺满血腥,他放弃和牺牲的人。南浔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厅内一片黯然,最终还是书逸自己打破了沉寂。
“青城之人监守自盗,旁人看不出来,月阁主难道也看不出来吗?”书逸冰冷的目光扫过月行云。
“王爷所言确有可能,可到底是口说无凭。南小郡主毕竟是在城出的事,城自是要担责的。”月行云斟酌着言辞,谨慎回之。
此事确实是因画心而起,南浔暖也确实是死在城。月行云出于大局考量,若是青城一定要一个交代,交出画心确实是最妥当合适的,且画心贵为王妃,身份上也是抵得过一城郡主的,青城也无由再挑事端。
“所以就该拿本王的王妃去抵罪?”书逸冷冷一呵,话里带足了恼意。
“那也是为了民生安邦,不得已的权宜之计。王妃身份尊贵,想必青城之人也不敢无礼待之。”月行云为了城百姓的安危,并不退让。
“不敢无礼待之?青城毒尊百里祭是何等品行,尔等不知?”书逸眸光一扫,脸色骤冷,讥笑鄙夷道,“用一个女人去换一城安邦乐业,难道这就是传承了数千年的城风骨吗?”
一众皆是哗然,女人?
逸王妃那不是个男子么?
厅内哗然,议论纷纷,厅外飞仙,踏雨而至。
画心一袭白衣委地,万缕红纱罩身,发间簪着一朵绮丽的曼珠花,掌中撑着一把殷红的油纸伞,不施粉黛,不点珠钗,从殿外缓缓涉阶而上。
来之前,画心已经设想了无数种怨言四起的场面,可此时一见她来,议事厅内顿时哑然,悄寂无声。
入厅后,画心将伞收好,弯腰俯身放在了门边,今日她特意换了久违的女装过来,飞云斜鬟,绯色簪花,莹白春衫,嫣红霞披,纤腰小蛮,婀娜有致。
画心抬眼看了一圈众人,脸上一阵阴晴变换,最后才晏晏笑道,“重新向诸位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画心,江山如画的画,万民归心的心。”
诗情画意迤逦婉约的名字,却又被她说出了江山底定天下在握的开阔意境。
咬着“画心”二字,画心一直目视着书逸。若是此次君隐失约,她也没有几日时间了,她要去救南浔暖,她还要去找一找南浔暖口中能解噬神之毒的和光同尘。
她也不知,此去还回不回得来,所以最后离开的时候,她想让他知道她的名字,还想让他记得她的样子。
不顾一厅人讶然地上上下下打量她,画心摆着一如既往地慵懒姿态,目光一抡,不甚在意地笑道,“也就是以前不男不女的妖孽怡红公子,你们眼里一无是处的泱民祸水。”
画心本就生的极美,随意一笑,便是风情万种,众生倾倒。
“听说你们在要挟我们逸大王爷,要把本祸水交出去抵罪。”画心见众人讶然沉默,负手在厅中迈着慵懒的步子,突然清冽一声冷笑,道,“问题是,把本祸水交出去,那漓水的火就会灭了么?”
画心霍然转身,伸手一指天边熊熊烈光灿如云霞的一条火线,轻蔑笑道,“老天爷都被你们感动的哭了,可这天泪也灭不了的地火,我这祸水泼上去怕是也不顶用。”
书逸看着眼前白衣绯纱飘然若仙的女子,垂眸默然,原来她真的叫画心,原来她不管穿男装还是女装,都还是这般气韵卓然,睥睨天下之姿,狂放不羁之态,眸光流转,神采飞扬,只是似乎多了一丝难言的悲伤,令他不敢直视。
“王妃说笑了,我等只是找逸王殿下前来商讨对策,还并未商讨出结果来。”月行云见画心果真是一女子,不由有些汗颜。
若是女子,送至青城去,确实不妥,依着毒尊百里祭的品性,一旦见了画心这等绝色,怎可能放过。
月行云本意也不是要画心一命去换一命,只是本以为她是一个男子,又是身份尊贵武功卓群的男子,想着她去青城走一遭也是无妨,如今见她是一个女子,便当即打消那个念头。
画心却只是不以为意地勾唇一笑。
“人确实是本祸水赶走的,祸事也确实是本祸水惹的,你们也别总是找逸大王爷的麻烦,此次就算你们不送本祸水去青城,本祸水也是要亲自去一趟的,毕竟上次青城毒杀之事还没清算!”
说罢,画心大步流星地走到书逸身前,极快地伸手自书逸腰间一拂,那湖蓝色的玉穗已经落在了她的掌中,那身形之快,即便是书逸,也未能看清。
拂袖转身,画心没有丝毫停留,又干净利落地大步往门外走去。书逸突然心中惶然,不顾身份地霍然起身,叫道,“心儿!”
画心走到厅门前的脚步忽然停了,回头看了一眼书逸,握了握掌中的湖蓝色玉穗,咬了咬发白的唇,忽而勾唇清浅一笑,犹如青莲绽放,道,“你且守好城,等我回来。彼时玉穗定会原样奉还。”
书逸有一瞬地怔神。
画心已故作轻松地从书逸眼前走远,书逸的目光却久久无法从她的身上收回。
画心走出门时,淋漓的大雨模糊了她素白纤弱的身影,雨似乎打不湿她的发她的衣,被风吹散开,飘然如仙。
众人只见画心在雨幕里又往前行了两步,忽然天降一道白光笼罩在她身上,白光散尽,已然不见了画心的身影。
书逸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那一瞬消失的画心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道光,而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抓不住。
众人见倏忽间消逝的画心,都在猜测那是一种怎样高深的法术,也都明了画心来去自如神秘莫测,他们又能奈她何?
画心既说要去亲自去处理此事,画心的能力,月行云是信服的,地灭也是信服的,如今又有书逸坐镇城,一时安抚了众人,划分了各门防护职责,便各司其职去了。
众人散尽,书逸撑起画心撑过来的红色油纸伞,缓缓向无心居行去,霖铃的雨声落进他的耳朵里,他却在心间反复念着:我且守着城,等你回来,玉穗哪里及你重要。
只是,她却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