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现在把它拿出来,是想研究还是要直接用?”
倾君墨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三日蚕一直在和光同尘手里,怕是早就被他研究过了,如今这时候拿出来定是他想不开要自残了。
不过即便是废话,倾君墨还是要问出来,以发泄发泄他心中郁积的愤懑。
和光同尘也不知为何,见到倾君墨毫不做作的飒然,犹如见到故人一般,竟有一种似曾相识地熟稔。
他虽不喜玩弄心机,却也是心思极慧之人,此时早已十分洞然:眼前这少年,或许与画心熟识,却又似有难言之隐,无法表露,所以才拐弯抹角地去和济堂给他报了信而此时又出现在这里替他疗伤,想来定不皆是巧合。
大抵是觉得倾君墨并不是个坏人,又大抵是觉得他莫名熟络,和光同尘竟没有任何掩饰地袒露心扉道,“她现在需要我。”
仿佛,他笃定了倾君墨知道他说的这个“她”是谁。
而倾君墨也确实瞬间就听明白了。
倾君墨仔细看了看和光同尘手里的三日蚕,摇头又摇头,叹息又叹息,最终无奈道,“你这三日蚕,蚕身幽蓝,似是方出生不久,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只极品好蚕,可即便再极品,你你也最多就只有三日时间。”
“三日,便足够了。”和光同尘查探过画心的身体,因此早在心间盘算过,时间虽有些紧凑,不过若他脚程快些,三日应该也勉强够救她了。
“那三日后你呢?”倾君墨忍不住心中愤慨,扬声质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三日后你当如何?你难道不知道,但凡用过三日蚕的,都活不过第四日!”
“那是别人。”和光同尘淡淡一笑,笑得不以为意又自信从容,“不是我和光同尘。”
见和光同尘竟然见了棺材还不掉泪,倾君墨立即急了,“你和光同尘又怎么了?你和光同尘又不是三头六臂无所不能,你和光同尘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你和光同尘也是凡胎,会疼会痛还会死!”
倾君墨剧烈的咆哮,让和光同尘微微怔愣,和光同尘发现,倾君墨话虽说的十分不客气,可他眼里的担忧确是实在得很。那语气,仿佛他们之间十分熟稔,甚至,还感情甚笃。
和光同尘怔愣过后,淡淡道,“贫僧自有分寸,不牢施主挂心。”
一个很是见外的“施主”称呼,倾君墨便听出来和光同尘微责他的逾越了,不由嘴角抽了抽,眸中的怒意更甚,甚至还带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和光同尘缓缓抬起下巴,脸色如玉而唇色浅白,带着一丝病态的美,他轻轻拢了拢衣袖,声音不大,却足以威慑,“不管你是谁,总归是九天的弟子,本尊可以不计较你出言不逊行止莽撞,不过,如今贫僧要以药尊的身份命令你,你今日所知之事,不得透露出去半分半毫,特别是逸王妃,若有违背,必当责以门规。”
倾君墨冷笑,翻白眼:你以前还拿天规法条来威胁本皇,本皇几时怕过?如今区区九天门规,本皇还真不放在眼里!
不过,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既没了傍身技能,又不能与他相认,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倾君墨表面上还是应承道,“药尊大人有令,弟子自然不敢多言,不过”
“不过什么?”和光同尘微微侧首,三日蚕蓝色的幽光映着他清俊的眉眼,却令他好看的容颜蓦然生了几分诡异。
看着三日蚕,倾君墨敛尽笑意,一脸正色道,“三日蚕一亡,你将病如山倒,彼时,即便我不说,那也是瞒不住的。”
“贫僧自有打算。”和光同尘垂了眼睫,淡淡答道。
他的打算便是,在她苏醒以后,在他病发以前,让逸王立即带她走。
远远地走,走到一个他看不到她和逸王恩爱情深,而她也看不到他一身狼狈垂死挣扎的地方。
和光同尘将修长的手指缓缓伸入冰玉盒内,倾君墨见了忽然心跳如擂鼓,大声承诺般阻拦道,“醉生梦死丸我会给你想办法解,这三日蚕绝对用不得。”
说着,倾君墨已经急步上前伸手打翻了冰玉盒,可依旧晚了一步,冰玉盒落地,而三日蚕已顺着指尖入了和光同尘的身体。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下来。倾君墨踉跄了两步,失力般跌坐在冷榻上,只觉得胸口透着撕心裂肺的凉意。
倾君墨看着和光同尘,心里叫嚣着:
他疯了!
他又为她疯了!
抑制不住的,倾君墨心内一阵冷笑,面上却是麻木地怔愣,仿佛被谁抽去了魂魄。
三日蚕入体,和光同尘有一瞬的不适,片刻过后,那蚕似适应了他体内的环境,不再在他体内游走,而是寻了一处蛰伏。
和光同尘顿时觉得全身一阵舒畅,果然百痛尽消。脸色也不再惨白,甚至比平日里气色要更好一些。
倾君墨仍旧坐着默默出神,和光同尘看了看他,心中虽好奇他的来历,但现在他满心挂怀的都是画心,而倾君墨,只能等他有命从北川回来再慢慢探究了。
见和光同尘默不作声地出了药室,倾君墨只觉得力竭,若他知道和光同尘此番要去做什么,怕是更要惊得心魂俱裂。
去禅房换了件干净体面的衣衫,和光同尘才去内院。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
夜深寂寂,风雪细细。
和光同尘立在他曾经万分熟悉的内室门前,苍白的手掌习惯性地按在门上,还未推开,却突然驻了足止了步。
曾经多少次他皆毫无顾忌地直接推门而入,如今却只能客套而又生分地抬指敲了敲门。
室内烛火煌煌,室外廊灯幽幽。
室内红烛映双人,室外青灯照孤影。
卿楼里本就无几人,书逸听到敲门声以为是青音,于是冷冷回道,“王妃有本王守着,你今夜不必来了。”
和光同尘立在门外,静默了一瞬,才道,“贫僧来看看王妃的病情。”
听到和光同尘的声音,书逸给画心舒着脉络的指尖一顿,缓缓扯过锦被替画心遮好,才起身去给和光同尘开门。
本来,他只要说一声“进来”就好。可他偏偏不甚放心。一想起下午的情形,他就忍不住恼怒,他要看看这和尚是不是持着“凶丿器”而来,若真是那般,但凡和光同尘远远看上画心一眼,他都觉得是意淫和亵渎。
夜空的雪落在和光同尘身上,轻若鹅羽,洁若月光。书逸一开门,入眼便是冰清玉洁琼山色,风清夜朗星月眸,端的是眉目清俊,静雅如画。
书逸发现,这样的和光同尘,他愈发不想放他进去了。万一画心醒来,仿佛这俊美不凡的和尚只要她看上一眼,就会被他勾走了魂。
和光同尘透过半掩的门看了看躺在榻上依旧毫无生气的画心,看着她依旧紧皱不舒的眉头,突然心口一阵钝痛,随即低垂下眼睫,掩住所有不该表露的情绪,淡淡提醒道,“王妃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又僵持了半瞬,书逸才微微侧身一让。
如获赦令一般,和光同尘立即抬步急急向画心走去,书逸看着和光同尘一步步走向画心,仿佛和光同尘每近一步,画心就会远他一步,步步都如同踩在他的心上,令他疼痛又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