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一下再画,我我先回去换身衣服。”
说罢,她便如一阵风穿堂而过般,转瞬之间消失在了后院,扬起一片落花。
此时晨光熹微,春花烂漫。
他坐在雪白的花树下,先是失笑,转而笑意凝固在唇角,一人落寞自斟自饮,任这这里山清水秀百花芬芳,他偏偏独恋冰天雪地里她亲手为他载下的那一树红梅。
“来了来了。”
半盏茶后,未见人,先闻声。
她冒冒失失地跑来,花径旁的树都被她踢歪了两棵,一阵落花纷纷扬扬。他抬眼一看立即愣住。
她竟将红衣换了青衫,风扬云袖,轻纱飞舞,如烟如雾。一身素色打扮,涟涟熠熠,如清水出芙蓉。
她眉开眼笑地吩咐道,“你给我画这个。”
她既喜欢,他便无相拒的理由,只是忍不住打趣道,“我以为你只喜穿红衣。”
“我是喜欢穿红衣,可我穿的没没她好看么。”她意有所指地朝着他先前画的那副踏雪寻梅图抬了抬下巴,虽然眉眼有七分相似,可气韵实在相差太大,她着实难以相信那会是她以后的模样。
而画上那女子当真是将红衣穿得美到了极致,赤色朱砂,绝代风华,令她见而汗颜,所以她才独辟蹊径,一身青衫浅黛,欲以清雅取胜。
坐在秋千上,她不放心地冲着他叮嘱着,“你认真画,好好画,若是将我画的没她好看,那我就”
“就如何?”他一边挥毫泼墨,一边抬眼笑问。
她醋意大发口不择言,“那那我以后就不喜欢你了,还要把你忘了。”
他轻轻叹息,沉默不语。
忽而觉得她青衣缕缕,似曾相识。
许久,他才搁下笔,摇头道,“你不能忘了我。”
“忘不忘要等看了画才知道。”她嬉嬉笑着跳下秋千,纵身扑在书案上,抱着他给她画的画像细细端详。
他见她毛毛躁躁地将画拿倒了,忍不住用笔杆敲了一下她的小爪子,笑斥道,“拿倒了。”
“没没事。倒着我也能看出来画的是我,你看这眉这眼,明明这才是我嘛!”她满意地将画卷起来收好,又义愤填膺地指着另一幅画说,“你再看看这个,这眼神,这神态,哪一点画的像我,还非要说画的是我。哼,我我以后只穿青衫不穿红衣了。”
他只当她说的是玩笑话,故意气气他,并未在意,她却是正儿经地将这事当做了一人生法条记在了心底。
清风徐来,忽而吹得她影影绰绰,面容模糊得叫他看不真切。他伸手一拂,指尖穿过透明的三色堇,虽是一闪即逝,也足以令他心惊肉跳了。
他知道,时间快到了。
很快,这里的一切都要消失了,包括她。
“你怎么了?”她走到他身侧,见他对着虚空呆呆出神,不由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咋呼一声,“好端端的发什么呆,是不是觉得我这么穿太美了?”
他回过神,恰好看到她自诩得意地在他身前转了一圈,姣好如玉的脸,白如雪瓷的肤,一头又浓又密的长发随意披着,随着她的转动,与青纱裙摆一起飞扬起来。
无疑,她确实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
她还兀自开心地转着笑着,忽然觉得腰间一紧,随后便一头撞上了他不宽厚却很温热的胸膛,她抬头,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却看到他眼内有一簇炽热的火苗,愈燃愈旺。
“夫君。”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眼角眉梢透着掩饰不住的羞涩。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他的主动,向来温文尔雅端正持重的他,突如其来地热烈,令她感觉到一股从所未有的窒息。
不知离别在即的她心内是从所未有的欣喜,这样一个好看到令百花都黯然失色的俊俏男子将会成为她的夫君。
她伸出双臂抱紧他,这一抱,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竟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轻轻问他,“你怎么了?”
他忽然抱紧她,却始终没有吻下来,这里的一切美好得像一个梦,这里的她将一切的爱与温柔都留给了他一人,令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不知岁月流逝,不知今夕何年。
可梦始终要醒。
这一切也终将会结束。
她懵懵懂懂恍恍惚惚,听到他伏在她耳边用低到不能再低地语气说,“我怕你忘了我。”
那样无可奈何地口吻,倏忽就让她心疼了,她慌乱地抚着他清瘦的背安慰他,“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再过五日我就嫁给你了,以后我们每日同桌而食,同榻而眠,一分一秒都不相离,我又怎会忘了你。”
他沉默不语,她抬头看他,她望着他脸上的叹息突然心里发虚。
她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妥,惊慌失措地问他,“你要离开我了吗?”
他还是不答,他长久的沉默令她无所适从,她开始淌泪,嘴里嘟哝着,“你真的不要我了么?”
感觉到她滚烫的泪湿透了他的前襟,他才温声宽慰她,“十七万年后,我们还会重逢。”
这样的宽慰,其实是承认了他们即将而来的离别,她再愚钝,此时也回过味来了,于是抱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
“为什么非要十七万年以后,我们现在就在一起不好吗?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会慢慢长成你喜欢的模样。那么漫长的路,你为什么非要我一个人走。”
他愣了愣,紧抿着唇。
她继续捶打他,“你为什么不愿陪着我,你敢走,我就敢忘了你”
他任她哭闹捶打,却暗中纂紧了拳。
最后,他终是忍不住抱起嗓子都已经哭哑的她,红着眼望着她,一字一句告诉她,“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她抽噎着问,“为为什什么?”
至于为什么,他自然不能告诉她实情。
不能告诉她幻境将散,而他若不能破阵便将永远身陷法阵,所以他只能抬指轻轻替她拭去满脸的泪花,反问她,“你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