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地面隐隐在颤抖。
不过是区区一什的军士,却有百名军士出行的阵势。
而让人畏惧的是,他们手里操持的,不是横刀,不是槊,是凶猛霸道的陌刀!
一什人分开、站定,将南衙宿卫包围起来,陌刀扬起。
“三息之内,不弃械者,杀!”
韦昂想骂娘。
自己方才的口气够嚣张了吧?可与陌刀旅帅的军士相比就是个渣!
愤怒归愤怒,韦昂的身体还是挺诚实的弃刀。
南衙宿卫叫得好听,终究不过是维持长安城治安的二线队伍,与挺立在第一线、号称步卒钢铁的陌刀旅帅相比,如果是一对一,或许还能有活路,陌刀手三人以上,呵呵……
三名陌刀手,号称就是一百骑都敢斗一斗!
更重要的是,这些杀才,那是真敢动刀的呀!
就算麾下都敢随自己冲杀,韦昂也能够确定,自己活不过陌刀的冲击。
识时务者为俊杰,韦昂从来不觉得在生命受到威胁时认怂有甚么不对,该缩头时且缩头,怂怂怂怂闯九州。
韦昂都怂了,那些南衙宿卫的军士就更没心理负担,一息时间就老实弃刀,迅速的站成一排,仿佛等待检阅的队伍。
“敌人已被制住,请校尉指示!”一名陌刀手咆哮。
“赵大虫?你怎么知道带人来增援的?”王虎诧异。
赵大虫是王虎麾下一名什长,曾经是王虎并肩作战的同袍。
大虫不是蔑称,这个时代,大虫就是虎。
赵大虫杀敌数量并不比王虎少多少,不能升官的原因,说起来令人扼腕——赵大虫一字不识。
王虎之所以升官快,一方面仰仗自身强大的战斗力、牲口般强健的体魄,一方面却是得益于小王庄蒙学时期的基础——虽然多数时间王虎是在打瞌睡,但多数字还是有印象,写出来或者困难,认出来基本没问题。
“听说你要相亲,就有兄弟想来闹腾一下,讨杯水酒,结果看到有人想欺负额们陌刀旅帅的人,这不能忍啊!正好额们这一营不是驻扎在附近么,额就拉来了,你这一顿美餐是免不了要掏腰包的。”赵大虫大大咧咧的说。
“那就晓月楼吧。”王恶轻描淡写的说了句。“王虎,你这帮兄弟不错。”
赵大虫却是皱起眉头。
虽然极少与外界接触,但晓月楼是何等的销金窟,赵大虫还是略有耳闻的,王虎那点血汗钱经得起造吗?
王虎自然知道赵大虫想甚么,不由拍着他肩膀笑道:“想甚呢?额那点钱,娶婆姨勉强,进晓月楼绝对不够,当然是额兄弟王恶出,他贼有钱咧。”
赵大虫这才释然,对王恶歉然一笑。
咦?这名字有点耳熟,容貌有点面熟,偏偏就是想不起来。
“这些人咋办?”王虎扭头看着王恶。
杀是不能杀的,可也不能放了啊!
“史可郎,去魏王府……”
李泰已经改封魏王了,依旧勤于奔走下层,文章更加犀利,孔颖达的评价是“有长槊之锐、陌刀之利”。
此时的李泰依旧是雍州刺史,虽然多数时候并不过问细枝末节,但一过问,必然是雷霆霹雳,连长史卫安都极为顾忌。
史可郎不是魏王府的常客,但李泰的长随都认得他,自然轻而易举的进了魏王府,向李泰告知来着。
斜倚在椅背上的李泰听完史可郎的讲述,气得脸色发青,趿履就走,身后的长随匆忙跟上,一个机灵的转身向雍州府衙门奔去。
李泰终究还是有点胖,走路的速度快不起来,等赶到现场时,卫安已经率着雍州府上下官吏赶到了现场。
但是,卫安看着现场,愁得一筹莫展。
只是前面的泼皮和不良帅,问题倒好解决,可涉及南衙宿卫与陌刀旅帅,早已超出雍州府的职权,雍州府管民不管军!
惹得一位亲王过问,泼皮们早已魂不附体,甚么都吐了个干净,甚至连韦昂与曹长的关系都披露出来了。
李泰很温和:“莫怕,本王不杀人。”
泼皮们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
“安南新定,正缺少唐人坐镇,你们好勇斗狠,正合适啊。”李泰轻言细语的,却让泼皮们差点吓尿。
安南……
那鬼地方听说晚上都是燥热的,打几个蚊子就能当盘菜,抓几只老鼠就能装满一麻袋,蛇虫满地……
不良人、不良帅,依旧是安南。
嗯,安南缺人,以后雍州府的定向流徏地就是安南了。卫安决定以后还是要跟紧刺史的脚步。
提到南衙宿卫的人时,王恶轻轻说了句:“南衙宿卫的军士还是是非分明的。”
南衙宿卫的军士们眼里现出庆幸,因为一时的良心未泯,逃过了发配安南的命运!
“不!额是长安韦氏的子弟,额不能去长安!”韦昂几近崩溃。
李泰笑得更和蔼可亲了:“世家子弟为青壮中的精英,更应该身先士卒,为大唐百姓之表率。记上,韦昂自愿终身驻守安南,堪为青年楷模。”
王恶不厚道地笑了。
好吧,笑点不一样,王恶笑的是“青年”二字,秦忠四十自称“老汉”了,韦昂的年龄与秦忠差不多,却被称为“青年”。
目光转向雍州府司马曹双,曹双轻叹了口气,拱手道:“启禀刺史,司马曹双教子无方,愿阖家镇守安南。”
李泰点头:“喜好女色并不绝对是坏事,至少去了安南,为维持局势,令郎可以多娶几个豪强之女嘛。安南之女,多娇小妖娆,想来令郎也是极欢喜的。本刺史会向程处默行文,告知遣司马去援助他。”
曹双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大幸,魏王并没有赶尽杀绝,至少在安南还留了个官位给额。
逆子啊!
去安南,可劲的让你娶豪强之女,看你腰子受不受得了!
王恶暗中笑到肚痛,李泰这小家伙,学坏了啊!
处理完毕,李泰要回雍州府衙门大肆诫勉,于是拱手告辞。
王恶带着王虎、王媒婆、邹淑玉一家、一什的陌刀手入了晓月楼。
“和当年没甚变化啊。”王虎大致扫了一眼,很快下了定论。
“你以前来过?”邹淑玉柳眉倒竖,想要发作。
“想甚哩。”王虎扫了邹淑玉一眼。“当年额和王恶来这卖山货!那时节连饭都吃不饱,有甚歪心思?”
“意思现在能吃饱饭,就可以起歪心思咧?”邹淑玉抓住王虎言辞中的漏洞,直接追问。
这俩,还真是欢喜冤家。
“蓝田伯来了!晦星,快见客!”老鸨子欢天喜地的叫起来。
虽然王恶不照顾皮肉买卖,但是,偶尔照顾晦星一曲或是一词,对晦星的名声、晓月楼的名声都是极大的提升,老鸨子自然得极力奉承。
“你是蓝田伯?”赵大虫讶然。
王虎奇怪了:“额说他叫王恶,合着你没反应过来?”
赵大虫带着陌刀手起身,捶胸行了个军礼。
“虽然蓝田伯本人并不怎么出手,可是大家都明白,若没有热气球与手雷,伤亡恐怕要加倍都不止。”赵大虫郑重其事的说。
王恶轻笑摆手:“不过是一些取巧的门道,最终还是得靠将士搏命。不说这些,最好的菜、最烈的闷倒驴,赶紧上上来!”
陌刀手们两眼放光。
菜也就罢了,酒才是重点啊!
闷倒驴,早就听到馋了,难得如今没战事,陌刀旅帅可以公之于众,又适逢休沐,肯定得一醉方休啊!
结果,闷倒驴上上来,众人才瞠目结舌地发现,邹淑玉喝起酒来,比他们还豪放!
王虎喃喃道:“要不是与王恶是兄弟,额真怕养不起这婆姨啊!”
“嘀咕甚?来,感情深,一口闷……”邹淑玉直接倒了一碗喝下去。
王虎怔住了:“额们还没来得及有感情吧?”
王媒婆捂脸。
淑玉啊!你可长点心吧!
这是给你相亲,不是让你拼酒!
小心吓跑了这郎君,你嫁不出去!
王恶倒是觉得不错,至少,很真实。
晦星一脸喜庆的跑到包间,朗声道:“晦星请蓝田伯安!”
“坐。”王恶让晦星坐下。“你那最后一次演唱《满江红,很提气。过一段时间额再弄一曲《满江红的变种,韵律激昂,很适合你。”
“多谢蓝田伯。”晦星喜气洋洋的拱手。“有件事好教蓝田伯知晓,下月十五,晦星出嫁了。”
“若额在长安,一定登门道贺。”王恶乐呵呵的回应。“却不知郎君是谁家?”
“一个小商贾。”晦星扬眉轻笑。“好在是正室,不是妾室。”
这个格外难得。
伎,名动时群蝶争花,看似风光无比,然而在嫁人时,多数却只能成为妾室,能当填房都是难得可贵,似晦星一般成为正室,可谓功德圆满、修成正果。
“蓝田伯……竟与晦星姑娘如此熟悉?”邹淑玉觉得自己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事。
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
王恶如果知道这问题,一定会冷笑着回答,有,丑拒。
“小娘子却是不知,晦星原本是为家人入晓月楼卖艺,却是因为声线问题不讨好,正逢蓝田伯《满江红问世,恰恰与晦星声线吻合,晦星因此声名鹊起,恰逢蓝田伯在晓月楼用膳,亲耳听过晦星的演唱后,蓝田伯大加赞叹,并亲自予以认可、授权,晦星的名声才扶摇直上。”老鸨子笑吟吟的解释。
“但凡蓝田伯不嫌弃晦星的蒲柳之姿,晦星自然愿以身相报,奈何蓝田伯本正人君子……”晦星半带幽怨半带调侃的说。
“额腰子不好。”王恶继续推出这个老梗,立时引得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