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旁雍错湖。
湖水幽蓝,飞鸟掠空,肥鱼跃水,一群羚羊甩着小尾巴,静静地在湖畔饮水。
如果是去游玩,这无疑是极好的景致。
如果是居住……
这里可以用荒无人烟来形容,寂寥的感觉能够让人发疯。
这是真正的与世隔绝。
虽然赞蒙赛玛噶带出来的人接近一百,放在玛旁雍错湖畔仍旧显得无比渺小,用唐语来说就是沧海一粟。
除了必要的请示,没有人敢和赞蒙赛玛噶多说一句话,即便是她身边的侍女也不行。
“我陪嫁之地呀,是穹隆堡寨,他人认为地域宽广,可从外观看是险峻山崖,从里边看是黄金与宝石,从外看,苍白又崎岖……”
“近处是碧波轻荡的湖水,远方是连绵起伏的雪山,赛玛噶的眼里心里全都是荒芜和茫然。象雄的土地辽阔,但它不属于我空有王妃的名义,夫君却形同路人仅仅衣食无忧又有何用,难道我就这样终老此地。”
赞蒙赛玛噶轻轻哼起忧伤的歌谣,歌词全是她现编的,很符合她的心境。
抛开身份而言,赞蒙赛玛噶的声音绝对是吐蕃宫廷唱腔中的翘楚,还融入了民间“枕固”的唱法,偶尔用喉头控制声音。
另外,赞蒙赛玛噶还精通山南“果谐”即圆圈歌舞。
果谐的演唱以朴实、激情奔放为主,曲调短小,简洁明快,旋律上的最大特点是快歌舞为慢歌舞的压缩,反差很大,映照出热烈的情绪和鲜明的色彩。
音域不宽,是一种边跳边唱的民间自娱歌舞形式。
果谐的最大特点是:在慢歌与快歌之间还要加一段口白朗诵,使歌曲更加风趣幽默。
声音要求刚劲有力,突出重音,踏地为节,强音落在右脚上,要显示出山南子民豪放的性格。
现在赞蒙赛玛噶心情不好,曲调忧伤,自然不可能起舞了。
……
吐蕃使者金赞芒穹骑在吐蕃青毛马背上,能够感受到青毛马的艰难。
穹隆银堡地势太高,山南平均海拔3700米,可象雄的平均海拔是4000米。
别小看300米的海拔差距,在高原上,300米的差距,意味着空气更稀薄、更容易缺氧,对于初来乍到的金赞芒穹来说,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金赞芒穹知道,无论是李迷夏还是自家赞普,都有意一统高原,可象雄这地方,吐蕃想占据还得费一番手脚,光是这让他呼吸有点费劲的问题就已经很麻烦了。
进城,安置好随行人员,金赞芒穹径直入王宫求见聂叙李迷夏。
“来得好快呀。”李迷夏挑眉。
这才开春多久?
很多道路上,积雪都还没化吧?
“不算快了,赞普向聂叙带来问候,询问象雄是否准备好向苏毗发兵,并让下臣向赞蒙赛玛噶公主转交礼物。”金赞芒穹躬身抚胸。
李迷夏叹了口气:“去年攻打苏毗,象雄什么都没捞到,反而损兵折将,足足六万人马没了,今年就歇歇吧。至于说赞蒙赛玛噶,她不在王宫。”
态度温和的金赞芒穹抬起头,眼神犀利地逼视李迷夏,大有讨一个公道的架势。
李迷夏有点心虚地叹了口气:“因为一些琐事,赞蒙赛玛噶一怒之下搬出王宫,到玛旁雍错湖去了。”
金赞芒穹蓦然挺直了身板,连话都不说,转身拂袖,大踏步走去王宫。
这是一种非常无礼的举动,作为使者,金赞芒穹不会不知道,只是不如此不足以表达他的愤怒、吐蕃的愤慨,哪怕李迷夏因此要取了他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吐蕃人竟敢如此无礼!请聂叙准我将他斩杀!”有武将杀气腾腾的叫嚣。
文官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两国亦敌亦友的复杂关系,就说让王妃住到玛旁雍错湖旁边,这是正常人能干得出的事?
甭管是不是赞蒙赛玛噶自己搬出去的,这个屎盆子是结结实实扣在聂叙头上,就算倾玛旁雍错湖水都洗不干净了。
李迷夏无趣地摆手。
这些小事不要在意,当前要紧的是象雄的国力有下降的趋势,兵马也因为苏毗之战损失过多,导致兵力有些不足,如果不能及时补充兵员,要镇守广袤的象雄,还真是捉襟见肘。
“听说聂叙不想与吐蕃联手了?”笑容可掬的嘎玛上师出现在殿门处。
李迷夏眼睛睁开,目光在嘎玛上师颈上打量。
若不是听了这个老东西的撺掇,又何至于在国策上出现方向性错误?
与吐蕃联手,那就是与虎谋皮!
问题在于,象雄的一个奇怪的国度,苯教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聂叙影响力还大,这才是最让人着急上火的事。
政、教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二者全程融洽的例子,好像没有除非是。
因为国力、军力受损的李迷夏正无处发泄怒火呢,嘎玛上师的出现简直是火上浇油,要不是顾忌苯教恐怖的影响力,李迷夏说不定就会喊砍了嘎玛上师。
当然,如果真喊出来了,被杀的是谁还不一定。
李迷夏冷着脸不说话,嘎玛上师微笑着合什:“聂叙不必气馁,苏毗方向虽然有大唐支持,却不能面面俱到,我们这次从逻些方向进攻……”
李迷夏憋不住肚子里的火,霍然起身:“不如我将聂叙之位交给上师吧!”
“聂叙不可如此。”不分文武,瞬间出来许多劝说的。“嘎玛上师也是为象雄好啊!”
李迷夏却再也不肯妥协。
“要不,你们直接来当聂叙!省得还要装模作样的在幕后操纵!”
谁支持李迷夏还不能确定,谁支持苯教却是一目了然。
七成的文武公然支持嘎玛上师。
七成呐!
触目惊心!
也是,以苯教的势力之庞大,即便象雄换了个主人,他们依旧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唯一倒霉的,只会是李迷夏。
……
玛旁雍错湖畔。
静静地坐着的赞蒙赛玛噶眼里闪过一丝坚定。
既然无法抓住李迷夏,那么,就毁了他吧!
马蹄声打破了宁静。
“公主,是吐蕃的金赞芒穹!”侍女惊喜的叫了起来。
赞蒙赛玛噶眼里掠过一丝坚定。
“金赞芒穹见过公主!公主受委屈了!”翻身下马,金赞芒穹躬身抚胸,一丝不苟的完成礼仪。
女人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人总是要出头的。
赞蒙赛玛噶淡淡一笑。
在玛旁雍错湖呆了许久,赞蒙赛玛噶坚定了自己的意志,对这些挫折已经浑不在意。
弹奏着扎木年六弦琴,悠扬的音乐在湖畔回荡。
扎木年历史悠久,究其起源,众说不一。有的认为:扎木年是古代由印度传入西藏的一种多弦乐器演变而成的有的根据藏文古代文献西藏王统纪中,松赞干布赐宴时曾有艺人演奏乐器的记载,判断扎木年是于唐代从内地传入西藏的,距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而为数较多的西藏学者也根据藏文古文献认为:扎木年源于西藏本土,是藏族自己创造的乡土乐器,约有六七百年的历史。我国着名民族音乐学家、音乐学院田联韬教授,他在藏族传统乐器一文中说:“筒钦、扎木年、竖笛等应为藏族本身创造的乐器。”
“上部北方的草原上,有一头凶猛的野公牛从山谷内传来呼喊声,从谷口处传回应答声,从卫地射出了一支箭,就在此呼彼应之间,射杀了猎物。”
“虎肉悬挂在铁钩上了,两旁有窥伺者盯上了它如果不能火速前来拿取,过了明天后天,鱼鹰和水獭将会吃掉它。”
“果然是一条大鱼啊,能抓就把它抓住吧!天上的银河地面的水,相距虽远也能连在一起沿着河水越走越近了,往上走就会直达天际。”
赞蒙赛玛噶唱完,凝视着金赞芒穹:“记住了吗?”
吐蕃人不说个个能歌善舞,会歌舞的人比例也高,金赞芒穹恰好也是其中之一,记这歌曲当真是没难度。
赞蒙赛玛噶回赠了弃苏农赞女帽一顶和古旧珍贵松耳石三十颗。
金赞芒穹一脸茫然。
看不懂。
幸好,这也不是给他的,他不过是个捎件的工具人。
……
穹隆银堡中,气氛空前紧张。
金赞芒穹的使团,包括他本人的所有物品都被搜了一遍,理由很敷衍,说是虚格妃的宝石饰品丢了,却无人对金赞芒穹携带的三十颗松耳石多看一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醉翁还有几百年才出生。
只要智商基本在线的,都能看出吐蕃与象雄交恶,随时可能翻脸。
这一番搜索,只是防着使团传递什么不该传递的消息回去。
同时,王宫内依旧在争执。
虽然双方都在克制着,却不妨碍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
李迷夏的态度极为坚决,历数自吐蕃危机以来苯教对象雄的掣肘,不许苯教再插手朝政。
否则,鱼死网破!
苯教如何会放弃已经到手的权力?仗着影响力庞大、信徒众多,与李迷夏僵持起来。
火药味浓郁,此时吐蕃使团的离去已经无人关心。
至于说弃苏农赞可能会翻脸攻打象雄,倚仗地利,难道还不能拖个一两年么?
贞观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