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满,你今天怎么无精打采的。”
当路满连打了三个哈欠后,旁边的张居生也缓缓打出一个哈欠。
“哈欠是会传染的。”
路满揉揉眼:“今天早上四点钟起的床,去了趟海边的渔村。又在六点半赶回来的,没吵到你们吧?”
“我都不知道你出去过。”张居生奇怪道,“你哪来那么多精力,这一天天马不停蹄。”
舍友们光是应付白天的军训,就已经累到脱力了,回到宿舍后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
路满可倒好,下午军训结束后,先跑去隔壁省体院,再到操场夜训,最后去图书馆消磨一整晚的时光。
今早更是不知什么缘由,四点钟就起了大早,悄咪咪地外出一趟,不知又做了什么。
张居生对此是服气了:“你如果像隔壁八营的‘升官迷’一样,为了当个班长团支书,上窜下跳,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做的这些,看起来都没什么用呀。图什么呢?”
“我能图啥,图一乐呗。”路满笑笑。
说话间,严家琰凑过来,脸色有些凝重:“兄弟们,有情况。音美院的那群犊子,想搞波事。”
他们昨天下午学了内务整理和敬礼项目,恰巧又注意到,今天的总教官巡视频率,比几天前高出一大截。
于是他们有了个报复叶婕教官,让她难堪的小想法。
那就是,在总教官下次经过他们面前巡查时,故意歪歪斜斜地敬礼。让叶婕在朱总教官那里,受顿批评。
想出这办法的男生,自称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
但据他说,这是目前唯一能拉叶婕教官下水的办法了,为此即使多受一些罚,他也觉得值。
文学院的众男生这时也围上来。
“这一帮高价生,坏水还真多。”郝超呲呲牙说道。
七营一连是文学院和音美院混编成的,两拨人最开始不怎么熟悉,还能玩到一起。
可几天相处下来,文学院的人之间,有了不同声音:他们嫌弃这帮音美院的同学,过于野驯了。
尤其是录取分数和学费不同,音美院的文化课分数较低,学费是文学院的三倍。不少人私下称呼他们时,都用了“高价生”这样不和谐的字眼。
音美院的人,或多或少也察觉出院系之间的隔阂,彼此间就有了些难以言说的疏离。
这次提出搞事倡议的,正是郝超口中的那群“高价生”。
或许他们的初衷,只是想重新和文学院同学们,打成一片。
但这种路数,大部分文学院的学生,是内心抗拒的。
“我们怎么办?跟不跟他们一起?”
男生和部分女生们,把目光投向路满,有让他替大家表态的意思。
一小撮女生唧唧地议论:“这样子真的不好,对教官太不尊重了。”
路满摇头:“我肯定不参与。我们也管不到他们,随他们去吧。”
……
少时,朱总教官果然又来巡视了。
“来了来了,大家准备搞起了!”
最先提倡议的男生,兴奋地在队列中搓着手。
朱总教官和同行人员有说有笑,经过七营一连。
男生怪声嚎出一嗓子:“敬礼!”
“总教官好!”
有人抬左手敬礼。
有人把手握成鸡爪状,晃晃悠悠没力气地停在帽檐上。
有人手掌外翻,挺在额头前,敬成了少先队礼。
“妈的。”严家琰斜视一眼,嘴里嘟囔,“他们不去演伪军二鬼子,真是屈才了。”
朱总教官一行停下脚步,脸上的惊愕和疑惑神色接连变幻。
“哼!”
就在这时,七营一连的侧后方,传来一声重重的愠怒。
朱总教官神色肃穆,向来人敬礼致意。
一位穿着海军常服的军官,在几位西装领结的学校人员陪同下,从后面绕到一连队列的前方。
刚刚在侧后方目睹这一幕,并发出重哼的,正是这位。
军官板着脸,看也不看朱总教官,从他身边走过,只丢下一句:“这就是你们军训的成果?”
穿西装的学校人员,跟在军官身后走远,却时不时回头看几眼一连。
搞事情的音美院男生们,瞬间没了嘻嘻哈哈的姿态,立马恢复到立正站定的样子。
但是已经晚了。
“坏事了,这下闯祸了。”严家琰给舍友们使眼色,低声说道,“你们看到没有,刚刚那位军官,肩膀上的军衔有杠有星的,总教官还冲他敬礼……”
朱总教官贴近一个男生,男生刚刚敬过歪礼。
“你们是几营几连的?教官是谁?”
所有人嘴巴紧闭,不敢发声。
“总教官,对不起,我们错了。”最先提议的男生,埋头认错,声音低不可察。
朱总教官背着手,来回踱步,任谁都感受到他压抑的盛怒。
半晌,不远处急促的军靴踩出脚步声及近,他看到叶婕焦急忙荒地跑来,最终只是冷冷地斜了连队一眼。
“丢你们先人的脸!”
朱总教官甩手离去,随行的一位男教官留下,对叶婕讲述了一遍大致事发经过。
“”
叶婕转向连队队列时,眼眶居然都红了。
“叶教官……哭了?”
新生们眼角的余光互相看看,均看到了大家脸上一致的错愕。
叶婕教官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雷厉风行,铿锵玫瑰。
出了这种事,大家都认为,她会大发雷霆,狠狠重罚他们。
而现在,她却哭了?
“你们有谁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9月……18号?”有人喃喃自语地回过味来,“九一八!”
难怪朱总教官今天多了几遍巡视,难怪会有海军军官来学校。
叶婕的语气不复之前的严厉,她微微低头,松散的短发仿佛失去了色泽,无声垂落下来,挡住了她的神情。
“75年前的今天。”她静静地说着,“我不管你们是学文、学理,还是学艺术,你们是中国人,你们脚踩在中国的土地上,你们不能不知道,75年的今天发生了什么。”
此时,每年一度,例行的防空警报,呼啸响起。如低诉,如怨泣,如警醒。
“你们不用军训了。”叶婕自暴自弃般地低喃。
“教官……”最前排的女生忍不住出声。
叶婕抬起脸庞,没有哭泣的声音,但眼泪一滴滴地顺着眼角,默默流下。
“那几个敬歪礼的,找时间,把身上的迷彩服脱下来吧。”
“你们根本不知道这件衣服的含义是什么……”
“你们根本不配……你们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