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互相看着对方。
苏绝是在猜测女子的身份。
邀月是在感慨世事无常,一个小小的婴儿竟然能创造如此惊人的奇迹,在冰天雪地、饥寒交迫中坚持数日。
苏绝浑然不知。
刚刚的狼嚎是因为邀月动怒。
邀月也是不知。
这个婴儿早已死去,是由异界的苏绝穿越而来。
如果她再晚来一步,苏绝也会浑浑噩噩的死去。
“这是一座荒山,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人烟,我恰好有事经过这里,又恰好武功不错,就随手救了你的性命。”
“你能遇见我,是你的幸运,说明你命不该绝。”
山巅没有旁人。
邀月不认为一个不足一岁的婴儿能听懂她的话,字里行间颇有一种自得之意。
她的武功何止不错?
但是。
无论她在江湖多么有名,外表多么冰冷,终究是一个少女。
她在移花宫中没有朋友,没有知己,唯一的侍女也背叛她。
虽然有一个妹妹,但有些话,纵使是亲姐妹也不能说出口。
更何况,她与自己妹妹的关系并不好。
她很快会把这个婴儿送走。
两人未来再没有相见之日,婴儿不会记得她说过的话。
因此,她才会敞开心扉,而不是封闭自己,冷若冰霜。
“她很孤独。”
苏绝向来看人很准,脑海中浮现这四个字,被女子的情绪感染,心中也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想要探究对方的内心。
婴儿的身份有很多便利,至少对方不会提防他。
“你的爹娘把你放在荒山中,可能是因为仇杀,也可能是因为有事,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孤儿。”
邀月感慨着这个婴儿的不幸,打开话茬后滔滔不绝,话锋一转,冷冷道:
“但我不会收养你,我稍后会把你寄养在一个富贵人家中,希望你长大后不要踏入江湖,步了你爹娘的后尘。”
“人人都说江湖好,在我看来,还不如一个普通人那般自在。”
如果她一生待在移花宫中,没有进入江湖,也没有治疗江枫,也许就没有现在的痛苦和忧愁。
苏绝却不认同这句话。
很多时候,都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任何世界,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己拥有力量,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靠人不如靠己。
邀月卷起裙角,没有嫌弃地的尘土,坐在苏绝旁边。
她许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的说话,更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敞开心扉,叹息道:“世间之事,莫非一饮一啄皆有天定?”
“百年前,我移花宫先祖为男人所负,途径绣玉谷,开创我移花一脉,并立下‘移花宫弟子不得动情,杀尽天下负心人’的宫规。”
“别人都说移花宫是八荒中最风雅出尘、逍遥写意的门派,我作为移花宫的宫主,却从没有体会到什么风雅和逍遥……”
邀月话语隐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忧愁。
昔日,江湖中有一个庞大的势力,名为青龙会。
传闻青龙会无处不在。
后来,青龙会大龙首白玉京下落不明,青龙会的几个龙首分裂成四盟,分别是帝王州、水龙吟、寒江城和万里沙。
江湖中很多帮派都是依附四盟而生。
四盟管理江湖事务,另外还有少林、天香、唐门、真武、神威等不问江湖俗事,只为追寻武道巅峰的门派。
江湖中人把这些门派统称为八荒。
“醉来忘却移花处,谁自临风吹玉笛?”
说到这里。
邀月想起自己过去的经历,不禁悲从心来,从袖中拿出一支白玉笛,走到山崖边缘,凌风吹响不知名的曲子。
“移花宫?!”
“她是邀月?!”
听完这段话,苏绝惊骇欲绝。
眼前救了他性命,像一个邻家大姐姐,眉间始终挂着一丝忧愁的女子,竟然是记忆中心狠手辣,冷漠无情的邀月?
苏绝瑟瑟发抖,难以置信。
当然。
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能用主观印象来判断一个人。
现在邀月还是一个少女。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遭遇……会造就不同的性格。
“四盟?!八荒?!”
苏绝平静下来,意识到这是一个武侠世界后,暗自猜测江湖中的势力,一边思索,一边聆听邀月吹奏的曲子。
邀月亲自吹笛。
如果他不是婴儿,绝对不可能听到。
他不能暴殄天物。
邀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此时有感而发,这首曲子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凄凉婉转,透着一股浓浓的悲伤之意。
苏绝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却感受到曲子中蕴含的寂寞、孤独之意。
听着曲子。
苏绝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冒着大雪,独自走在冰天雪地中,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目的,不知疲倦的走向远方。
曲由心生,直触灵魂。
苏绝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眼角淌出一滴泪水。
这一曲,让人恍如隔世。
即使他不精通曲艺,也明白这是曲艺高超的表现。
那个孤独的女子就是邀月。
他感受到的,正是邀月内心最真挚的情感。
苏绝回神时,邀月已经收起白玉笛,走到苏绝身边,看到这个懵懵懂懂的婴儿落泪,眸中不由闪过一抹诧异之色。
“你能感受到我曲子中的悲伤吗?”
邀月非常意外。
她只能把这解释为这个婴儿的不凡。
这个婴儿能活下来,本就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奇迹。
邀月没有在这个问题深究,完全想不到这个婴儿有一个成人的灵魂,既可以听明白她的话语,也可以感受到她的情绪。
一曲落罢。
邀月神情漠然,又变成那个高高在的移花宫宫主。
她再次坐在苏绝旁边,回忆道:
“去年,我的妹妹违背移花宫宫规,救回来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竟然是江湖第一美男子,还有一个被称为江湖第一神剑的结拜兄弟。”
“江湖皆言,移花宫弟子心狠手辣,殊不知这只是外界对我们的误解、污蔑……”
人言可畏。
但邀月从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也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去证明自己。
她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别人而活。
“我妹妹救了他,我发现后,好心为他疗伤,可这个男人醒来后,不思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竟然与我的婢女私通,双双出逃。”
“出逃也就罢了,他们竟然打伤、打死我移花宫数位弟子,遇到危机时,还恬不知耻拿出我的信物来吓退敌人。”
“这个侍女本是一个苦命人,我从野狼群中救出她。”
“我传她武功,给她吃,给她穿,把她当作我的妹妹,从没有对不起她。”
“你说,她为什么要背叛我?”
“你说,这对夫妇,该不该死?”
说到这里,邀月脸充满愤怒,明玉功自动运转,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让山巅的温度骤然下降。
她不理解——
花月奴和江枫只是初见,这么短暂的爱情,为什么比不她对花月奴十几年的恩情?
她不明白——
花月奴为什么会毫不犹豫的背叛她?
邀月看着苏绝,轻轻叹息,知道这个婴儿不可能给她答案。
今日。
即使全天下的人阻拦她,她也要杀了江枫夫妇。
是江枫和花月奴先对不起她,而不是她对不起江枫和花月奴。
她无论怎么报复他们都不为过。
“咿呀……”
苏绝感受到邀月心中的愤怒,右手伸出,攥着邀月的衣角,仿佛是在支持邀月报复江枫和花月奴这对狗男女。
女人最会说谎。
他不知道邀月这番话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如果让怜星来说,想必是另一个版本。
但是,他支持邀月。
江枫是江湖中的名人,岂能不知道移花宫的宫规?
花月奴是邀月的侍女,奴婢噬主!
两人都该死!
“你也认为我没错吗?”
邀月眉宇间的冰冷消失,露出一抹笑容。
虽然她知道苏绝听不懂她的话语,但看到苏绝的动作和单纯的笑容,心情还是渐渐变好。
即使怜星也不支持她的行为,而这个婴儿竟然支持她。
她很开心。
邀月很少笑。
此时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像万里冰封时出现一抹碧绿的嫩芽,令人怦然心动。
笑容一闪而逝。
苏绝眼睛呆滞。
他这才明白,一个女子的笑容为何可以让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此时此刻,邀月笑起来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定格。
邀月正准备继续讲述,忽然皱眉,凝神看向远方的官道。
苏绝躺在邀月怀中,同样看向远方,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但是,依稀可以看见,远处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地面留下滚滚尘土。
对方显然在着急赶路。
“来了!”
邀月咬牙切齿,双眸犹如两把利剑,闪烁着摄人心神的寒芒,紧盯着那一辆马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