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都城,洛阳。
在翌日的接风宴上,安庆绪几乎全程不在状态。他一手象征性的把盏举杯,另一手则抚在身侧的棺木上。
这韦妃的故去,已经令他变得有所偏执。在一夕之间,喜事秒变丧事。这样的结局,任是谁也无法接受。
安庆绪在憎恨史思明的同时,也将一切的矛头指向了俞妃。在他抬眸之际,却迎上一道炯炯的目光。
那人倒是一脸的平静,但更多的是不屑一顾。只见他既不动筷也不提盏,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口棺木。
对于安庆绪当前的遭遇,安禄山倒是极为同情。他一度纠结于太子的人选,却始终未曾更改遗诏上的名字。
他逐渐地放权给安庆绪,还着令其筹备此次宴会,这便已是极大的信任与恩宠。
皇后段氏似乎察觉到了端倪,便极力地吹着耳旁风。她联合阿史那承庆进行游说,更是示意安庆恩伺机而动。
自陛下眼疾复发以来,她倒是极具话语权。只是圣心难测,也不见得时时顺遂。
可是要对付安庆绪,她必须得设法除掉俞妃,方能以绝后患。虽然此人不善言辞,但在关键时刻,尚可语出惊人。
当日在殿上,面对安庆绪所提出的要求,安禄山并未给予正面回应,只是赏赐了他一副楠木棺材。
现下大燕正值开国之年,也正是急需将才开拓之时,岂能为了一个女人,从而折损一员大将。
安禄山单手摇着酒盏,心下一阵嘀咕,他与史思明相交已有多年,对其诡诈的性情自是了然于心。
连同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少不更事的安庆绪。这凭感情用事者,注定会是一个失败的君王。
段氏抬眼扫过一众宾客,眼神终是落在了阿史那承庆身上。而对方却回了她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也稍作迟疑,试着调整脸部的神色。这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还是得从长计议!
“我要得是名正言顺,而不是互相利用!”
段氏脑中回想着那句话,便不由得一阵心悸。阿史那承庆的意思很明显,他已不想再做自己的附庸!
她与阿史那承庆旧情复燃,无非是为了安庆恩。只是自己的一片苦心,终究还是得不到他的认可。
这一直以来,段氏总是以爱的名义,掌控着安庆恩的人生。纵然他甚为痛苦,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他内心极为压抑,心中总是存有一念愧疚。只要母后一开口,便已然形成了魔咒,甚至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安庆恩脸部的神情相对复杂,他倒是宁愿与敌人把酒言欢,也不屑于去争夺什么太子之位。
那两人之间的神色互动,安庆恩自然都看在眼里,眸底不禁划过一丝鄙夷!
这突厥王室的血统,着实要比胡人的名号来得高贵。就算是他终日无所事事,也同样会受到大燕国皇帝的重用。
安庆恩环视一周后,也将目光锁定在了那棺木之上。他刻意地疏远阿史那承庆,便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安禄山举办这场酒宴,美其名曰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实际上也就是做做样子!
说什么交流感情,也不过是收买人心的幌子罢了。这在座的各位自然是心知肚明!
就在此时,阿史那承庆提起了立太子之事,安禄山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台下传来几声大笑。
顿时,殿内更是一片哗然,四周开始骚动起来,一众宾客也是面面相觑,并伴有轻微的议论之声。
“颜杲卿,你因何事发笑?”安禄山大喝一声,面色颇为阴沉。
“不为何事,只是看到有人睡相不雅!”
颜杲卿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越发地沉闷起来,任是谁也不敢言语。这话着实令安禄山下不来台,也让安庆绪脸上挂不住。
“颜杲卿,你原是个参军,幸得是父亲赏识,提拔你为常山太守,还赠紫袍于你,为何还要反?”安庆绪气急败坏,他自然听出了颜杲卿话中之意。
颜杲卿继续笑笑,转而问道:“安禄山原是个牧羊儿,幸得圣上的垂恩,并任命他为三镇节度使,为何还要叛国?!”
“我是奉旨征讨杨国忠。”安禄山冷哼一声,顺势将手上的酒盏扬了出去。
“敢问你自立燕国,自封皇帝也是奉旨?”颜杲卿面色转沉,也是一声冷哼。
安禄山当即被问得张口结舌,恼羞成怒,蓦地拍案大叫:“你降是不降?!”
“誓死不降贼!”颜杲卿随即大喝,说着也拍案而起,只觉得殿内一阵摇晃。
安禄山面色一会青一会紫,其表情相当丰富。他快步走近颜杲卿身旁,又以高官相诱说:“你若是降我,立封为相;若是不降,立即斩首。”
“大唐命官,岂能与叛贼为伍?”颜杲卿眼神坚定,态度坚决。
安禄山恶狠狠得逼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我为国而死,名垂千古,你叛国作乱,遗臭万年。”颜杲卿更是直接与其对视,坦然答之。
安禄山勃然大怒,便立即命人押下颜杲卿,将他捆绑在天津桥的石柱之上。
“你降不降?”安禄山极为不耐,却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死不降贼!”颜杲卿大义凛然,面部神情尤为坚毅。
安禄山已是怒不可遏,喉咙里发出一声大喊:“砍!”
刽子手一刀砍在颜杲卿胳膊上,顷刻之间鲜血淋漓。安禄山再次相问:“降不降?”
对方的回答仍是:“死不降贼!”
在询问过安禄山的眼神后,刽子手便又砍下一刀,并斗胆盘问一句:“降不降?”
颜杲卿昂首挺胸,大声历数安禄山勾结羯兵,叛国作乱,分裂社稷,涂炭百姓的罪行。
安禄山被骂得面红耳赤,已无地自容,心底的疯狂急涌而起。他强令刽子手为其上刑,遂割断了颜杲卿的舌头。
“降不降?”
那一片片殷红触目惊心,安禄山扶额而立,内心悸动之余,极力促使自己平静下来。
颜杲卿痴笑几声,眼前浮现着颜季明的笑脸。那混浊的眸子直望着长安的方向。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方将一口鲜血喷到安禄山的脸上。颜杲卿依然是大骂不止,直到最后一刻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