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南在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拄着拐杖在地上行走。
她刚就着流芳的手臂在重华宫里转了一圈,皇帝的帖子就传了下来。
邀请众妃嫔明日午时在上林苑赏梅。
这倒有点不像盛宁远平日里的风格,他自亲政以来,每日沉溺政事,一月里能进后宫的日子少之又少,像这种闲情逸致,他没有。
或者说,要等到一年后,他心尖上的人进了宫,他才有。
这帖子,应该是替太后下的。
太后素来喜欢梅花傲骨,每逢上林苑的梅花开得正盛的时候,便会邀请众妃嫔与她一同赏梅。
只是以往都是太后凤喻。
这一次却是盛宁远下的。
沈知南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那绯色名帖上的字,一笔一划,力透纸背,如刀削斧刻,锋芒尽显。
盛宁远现在就写得这样一手好字了吗?
她怎么记得,当年那道废后圣旨上的字迹不是这样的。
虽然一样书写工整,落笔利落干脆,却仍旧留着一抹书卷气,远没有现在这让人一看就迎面袭来的王者之气。
沈知南不觉颦起眉间。
流芳见沈知南看着名帖发呆,脸色也不太好,以为她又想起废后的悲伤事情,便推了推沈知南的手臂,笑道:“小姐,今日奴婢给您做牛乳羹吃好不好?”
牛乳羹是沈知南最喜欢吃的一道甜点,可惜紫禁城的牛乳不如科尔沁,做出来的牛乳羹总是少一道味,所幸流芳手巧,经过几次烹调之后,在牛乳里加了一些小调料,终于把牛乳羹做的像最初的味道。
只是过程太麻烦,流芳又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除非沈知南实在想吃,否则她才懒得做。
如今她主动提起,也不过是想用吃得让沈知南心情好些。
毕竟她也知道,沈知南有多喜欢盛宁远。
废后一事,就犹如一根针,扎在沈知南心头,只要没有拔走,总会每天都痛。
沈知南将名帖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笑笑:“你能做给我吃,自然最好。”
这一笑,让流芳松了口气,她连忙吩咐殿中的拾欢好好伺候沈知南,自己欢喜着就往小厨房跑去。
沈知南降了位份之后,身边侍奉的人也减少了不少,加上她上一世看尽世态炎凉,身边除了几个亲近的宫人,其余的,也在挪宫的时候,全部被她谴走。
现在近旁侍奉的宫女就只有拾欢,落霞,流芳。
今日落霞休息。
流芳刚才又出去了。
现在殿中,便只有她与拾欢。
两人静默相对了许久。
终于,沈知南端起茶几上的青瓷盖碗,掀开茶盖,茶雾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清香,萦绕她的眼眉。
沈知南抿了一口茶水,茶的温度刚刚好,便又多喝了一口才放下盖碗,可放下时,眼睛看着前方,没注意茶几位置,盖碗直接放空,脱手就往地上掉。
正当沈知南以为盖碗会摔在地上的时候,她身旁的拾欢,却伸手,稳当的接住盖碗。
茶水一滴未漏。
沈知南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却也不看拾欢,仍旧盯着对面长窗下淡紫的朱槿花发呆,声音轻柔的开口,“我听流芳说,前几日你的身子不大舒服?”
“是。”拾欢将盖碗放到茶几上,恭谨回道:“奴婢前些日子旧疾犯了,所以休息了几日,还望娘娘恕罪。”
沈知南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盖碗,伸出手,白皙的指尖在茶盖的纽子上打着转,一圈一圈,低头沉默了一下之后才继续开口,“哦,是什么样的旧疾?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拾欢是三个月前由内务府拨入未央宫的,起初是打扫宫女,沈知南重生之后,就直接把她调到近旁侍候。
上一世,流芳出嫁,落霞病逝,拾欢是陪沈知南走到最后的人,所以沈知南对她有依赖,感激之情。
但这段时间,沈知南却察觉到拾欢身上不同寻常的变化。
比如她走路的时候脚步很轻,呼吸沉稳,遇事虽然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但眼底却是镇定自若,没有丝毫怯懦。
而且她很会认穴。
有一次,流芳重病,连夜请了太医。
太医诊脉完毕,开了几味苦药,流芳很怕苦,便问太医有什么别的法子。
太医说,若不肯吃药,那就只能针灸了。
流芳怕苦不怕疼,便同意针灸。
也不知是不是太医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还是怎么的,施针时,总是错了穴位。
幸好当夜沈知南不放心流芳,派了拾欢去照顾流芳了。
拾欢一直在旁边有意无意的提点,才让太医针灸顺利完成。
第二天,流芳病愈,活蹦乱跳的来给沈知南请安,还说起了这件事。
从前,沈知南也经历过一次,可她只当趣事听了,并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她却不得不留一个心眼。
何况那日在马场,她也注意到,盛临月身边的暗卫,在和拾欢说话。
宫中暗卫,素来高傲,她们只听命于自己的主子,轻易不会与他人交谈。
拾欢眼眉微动,“是奴婢娘胎里落下的毛病,每逢阴天湿冷,膝盖便会发疼,无法走路。”
沈知南顺势瞟了一眼拾欢的双腿。
笔直的双腿,站立如松,丝毫看不出异样。
沈知南不动声色“嗯”了一声,道:“眼看没有多久就要入冬了,你好好休息,暂时不用在我身边侍候了。”
拾欢一怔,终于抬起眼眸,看了一眼沈知南,“娘娘,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没有。”沈知南笑道:“本宫只是心疼你的旧疾,往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若你不好好护着你的双膝,只怕来年开春,你的膝盖就不止阴天会发疼了。”
“本宫身边的人原本就不多,本宫不希望你再出什么差错。”
沈知南的话,全都意有所指,拾欢并不笨,只是稍加思索,就听出了言外之意。
她虽惊骇为何沈知南会突然对自己说出这番话,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屈膝向沈知南福了福身,明志道:“娘娘放心,奴婢进了娘娘宫中便是娘娘的人,自然安守本分,不会出任何差错,旧疾虽是娘胎所带,所幸时日不长,多疗养几日,便能彻底根除。”
沈知南笑意渐浓,拿起茶几上的名帖贴近鼻尖,嗅了嗅名帖上的墨香,柔声道:“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