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无客栈,今夜宿谁家,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朱轻鸿,一名典型的农村三无青年,他的祖上世代以开药铺为生,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轻鸿的爷爷是那片地土上赫赫有名的草药医生,精通中医药理和苗医巫蛊,对于各种罕见的疑难杂症和无名肿毒向来都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从医数十载可谓救死扶伤无数,附近十里八乡的村民都尊敬的称他为朱扁鹊,至于他的本名,反而渐渐被人们所遗忘了。
不过据访间谣传,朱老爷子的真实身份却是一名吃阴阳饭的祝由天师。
所谓祝者,咒也,祝由,顾名思议便是专门替人驱除邪崇,画符保平安的阴阳师。
这一类人在发展相对落后的乡村里,向来受乡野村夫们的敬仰和膜拜,通常都是德高望重之辈。
辛丑年,六月。
盛夏的流火无情炙烤了大地一天之后,太阳终于随着天边最后一道晚霞消失在了西边的高山下。
劳碌了一天的村民开始陆陆续续从田间往家里赶,望着门前踏月而归的乡亲,朱轻鸿坐在篱笆墙里的古槐下摇了摇头,暗自叹息道:“这又虚度了一日的光景,我的三流野鸡大学梦,何时能实现呢?”
“朱师傅!”
“请问朱师傅在家吗?”
篱笆墙外一个陡然响起的声音划破夜空,为这寂静的山村之夜增添了一丝丝生气。
循声往前方的山脚下望去,三名中年汉子高大而魁梧的身影映入眼帘。
朦胧的月色下,依稀可以看到三人中间似乎还抬着另外一个人,从匆忙的步履来看,显然是有急紧情况发生。
“爷爷,有人找你看病!”
朱轻鸿大声冲内室叫嚷了一句,足下则猛然往前一跨,快步奔出篱笆墙去迎接来人。
走近之后再定睛一看,原来是附近村落的阿叔暮夜星火前来找爷爷求医。
以前在山里赶集的时候,轻鸿曾见过这几位苗族阿叔,相互之间倒也还算熟络。
不过他们三人抬着那名奄奄一息的年轻汉子看起来反倒有点眼生,从他一袭黑衣却镶着金边的着装打扮来看,显然也是当地的土著苗子。
“他这是怎么了?”望着双眼紧闭的年轻苗子,轻鸿一脸迷茫的询问。
“可能被“那个东西”弄了一下,魔怔了。”
“轻鸿,快带我们去找你爷爷。”
其中名为陈洛的中年阿叔急声嘱咐,夜色下甚至能够看到他额间不断冒出来的冷汗。
都说苗人畏鬼,显然他嘴里所说的“那个东西”并不寻常。
“好,大家请随我来。”
轻鸿匆匆应承一句,话说的同时又利索打开了篱笆墙的木门,将这几名行色匆匆的乡亲给让了进去,接着又领着众人直奔客厅。
此时朱扁鹊已经正襟危坐于厅前的太师椅上了,气定神闲的品尝着刚刚冲泡好的谷雨茶。
当看到一行数人匆匆忙忙奔进大厅之后,他不紧不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淡然的扫视了来人一眼。
“这不是麻家老三吗,他出什么事了?”
陈洛阿叔将年轻苗子平放于地上,转身过来朝朱扁鹊恭敬的鞠了一躬,这才谨慎的回应:“朱师傅好眼力,这位确实是我的外甥麻老三,前年您曾替他治疗过无名肿毒,想不过时隔两年您老还记得这小子。”
“唔。”
朱扁鹊随和的点了点头,借着厅内黄晕的烛光往地面一看,当目光触及到麻老三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时,立即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浑浊的老眼几乎要放出精光来。
在场众人见朱扁鹊面有异色,于是乎全都自觉的屏息静气呆立旁边,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场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朱扁鹊凝视片刻之后,忽然谨慎的缓步走上前去,围着躺在地上如同死人一般的麻老三绕了几圈,边走还一边默默的摇头叹息,浓密的眉毛几乎快要拧成了一条线。
望着爷爷这一系列出人意表的举动,轻鸿的内心也莫名变得十五个吊桶打水,有些七上八下了。
这大概还是自轻鸿懂事以来,第一次看到爷爷如此的愁眉不展,以他平日里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性子来推测,显然今晚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事情。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朱扁鹊的脸色也越发显得凝重,长年被风霜侵蚀的脸庞更显沟壑纵横。
沉默了大约有半刻钟左右的时间,躺在地上的麻老三突然闷哼一声,双腿不自觉的轻微抽搐起来,鞋底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响,瞬间打破了场上沉寂而诡异的氛围。
众人听到哼声之后,立马将目光从朱扁鹊身上挪开,齐齐望向躺在地上抽搐的麻老三。
然而出人意表的是,此时的麻老三却仍然紧闭着双目,除了手脚微微有一些抽搐之外,并没有其它的异动。
但在昏黄的烛光照射下,轻鸿似乎隐隐观察到他的面色比之先前又惨白了几分,而且眉宇间还有一股黑色的气息隐隐弥漫出来,看上去很是诡异,而他轻微抽搐的腿部,更像是中了剧毒才有的表现。
“朱师傅,麻老三他怎么样了?”陈洛阿叔望着朱扁鹊一脸焦急的询问。
“他快不行了。”
朱扁鹊冲着陈洛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叹息:“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麻老三应该是中了癫蛊,从他四肢抽搐的情况来推算,中蛊到现在大概一天时间有余了,眼下想要救治已然不及,他很有可能熬不过今晚。”
“啊!”
在场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的惊呼一声,三位苗子脸上纷纷爬满了惊恐的表情,癫蛊这个名字就如同惊雷一般击向众人的心田。
屋内之人俱是当地的土著居民,自小便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巫术和蛊毒,稍有点常识的人估计都听闻过癫蛊的鼎鼎大名。
数十年前那一场死伤惨重的祝由阴阳师与阴璃宗蛊师之争,癫蛊可谓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所以即便几十年后的今天,癫蛊仍然是这片大地上老百姓们饭后茶余的闲淡之资。
惊呼过后,陈洛勉强稳定了心神,颤抖着声音追问:“朱师傅,癫蛊都已经在我们这片大地上消失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会死灰复燃呢?”
“我也不太清楚。”
朱扁鹊同样一脸迷茫的摇了摇头,复又理性的分析:“我不知道麻老三是出于什么原因中的蛊毒,但就我从医十数年的经验来看,他所中之毒必是癫蛊无疑。”
“在我们湘黔地区成千上万种蛊毒之中,唯有癫蛊才会有如此阴寒的气息散发出来,而且中蛊之人表面不会有任何的伤口,但脏腑却已经逐步被体内的蛊虫蚕食,最后毒发那一刻便会疯癫至死。”
“尔等若然不信,大可以掀开他后背的衣服一探究竟,在他肾俞和命门两个大穴的中间,应该有一条弯曲形状的浅色血痕,这是中了癫蛊之后最为明显的征兆。”
三位阿叔闻言不由得对视一眼,略微沉默之后,三人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在轻鸿和朱扁鹊紧张的注视之下,三名苗族大汉七手八脚将昏迷中的麻老三翻转过来,利索扒开了后背上的黑色衣衫。
借着烛火散发出来的微光一照,麻老三的后背确实有一块拇指粗细的血痕由肾俞穴的附近蔓延开来,虽然颜色较浅,但那张牙舞爪的形状却像极了千足虫的模样。
“果然是癫蛊!”
朱扁鹊见状面色一寒,不无感慨的嘀咕:“癫蛊自七十年前祝由阴阳师一脉弟子联手剿灭阴璃蛊师之后,便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完全销声匿迹了。”
“想不到时隔数十年之后,居然再度出现于咱们枫林寨,看来当年消失的阴璃蛊师大有卷土重来之势,祝由阴阳师一脉注定又要在风雨飘摇中经受考验了。”
陈洛闻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因为过度惊恐的原故,此时他的面部已经被吓成了猪肝色,双腿也略微显得有些虚浮。
沉默片刻,他又满眼无助的望向朱扁鹊,低声恳求道:“朱师傅,您老赶紧想想办法,替麻老三解了这癫蛊之毒吧。”
“哼哼。”
朱扁鹊无奈冷笑两声,脸上一丝阴郁之色弥漫开来。
“我是开中药铺的郎中,对于寻常的小灾小病那自然是手到擒来,但麻老三乃是被奇绝无比的巫蛊之毒所害,小老儿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建议你还是去村东头找巫龙王他老人家吧。”
“像他那种靠吃阴阳饭赚死人钱的引魂人,或许会有办法对付癫蛊,你们可以抱着去试一试的心态,况且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若是连他这个黄泉引路人都束手无策的话,那么麻老三的身后事也正好在巫龙王的引魂驿站里办了,倒是免却许多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