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没有太过高兴,转过头来,便锁起了眉头。
如果汪直说的是真的话,那么,朱厚照,脑里只蹦出了一个词,塌方性腐败。
这可不是一个两个人那么简单的啊,这就意味着,整个南昌,甚至说整个江西,不仅仅是朝廷的人,就是皇帝的锦衣卫和东厂,恐怕早已被收买,腐化。
紧接着,朱厚照想起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要知道,朝廷为了分而治之,在地方,将兵权,财权,人事权彻底分开,三方互不同属呢。
后来又设立了镇守内官和锦衣卫千户所,如果这样尚且都如此,那整个江西的局势,恐怕………
在想起到区区十几年以后,宁王就反了………
朱厚照当机立断就要入宫。
汪直知道,自己第一把火,算是烧起来了。
暖阁里,朱厚照少有受到了极高的礼遇,大抵是弘治皇帝对自己之前在朝堂精彩行为的奖赏吧。
不过朱厚照一直没有放心下来,有些坐立不安。
弘治皇帝看着朱厚照,目光有些惊愕,自己的儿子少有这个样子,急色匆匆,平日里,不都是没心没肺?
朱厚照正在犹豫自己怎么开口,弘治皇帝径直悠悠先开口说道:“说吧,今日,是怎么了?”
朱厚照也不藏着掖着,便将寻来的东厂档案给弘治皇帝呈了去。
弘治皇帝一看是关于华昶的,便心下知道太子这是要反击了。
可仔细一看朱厚照呈来的,不由得面色异常。
这个傻儿子,你说你找别人把柄,你自然要从别人的过错去找啊。
你可倒好,你可偏偏找着人家华昶最大的功绩。
弘治皇帝指了指手的奏疏,问道:“太子,这是何意?”
朱厚照面色依旧未改,甚至言语有些加重:“父皇儿,臣看到的可不是一封表功的奏章,儿臣看到的,分明就是华昶这狗贼害民虐民的证据。
此獠,罪大恶极,罪不容诛啊。”
弘治皇帝大吃一惊,看向萧敬。
萧敬也是一头雾水,这………
朱厚照嘲笑到:“恐怕华昶这厮,根本就没有过河堤,才会如此可笑。
儿臣问了汪直,成灾的最大问题就是河水暴涨,冲垮了河堤。
如果河水如果大雨之下河水暴涨,一旦漫过河堤,他还带人河堤,岂不是自己找死不成?
还有那粮仓,,哪里有人会粮食存在低洼之处,那不是摆明了想被淹?”
同治皇帝微微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萧敬却在一旁搭腔说道:“可殿下,老奴记得,当初宁王府,江西布政使司,还有镇守内官,江西的锦衣卫千户所,也报,都说这华昶有功,如出一辙,这………”
多方奏报雷同,在朝廷看来,就没什么大问题。
但是朱厚照毫不客气地反驳道:“难道宁王府,,江西布政使司,镇守内官,锦衣卫的话,萧伴伴就认为这些人都说的是真的?
难道你萧敬就敢保证,派出去的每一个镇守内官都不会欺瞒下,都是忠心耿耿,不见得吧。”
萧敬也是语塞。
弘治皇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朕还是相信,朕几次整肃吏治之后,现下,咱们大明,还算是清明。
太子,为人君者,万万不可过于苛刻了,一旦刻薄,臣子们便离心离德了,到那个时候,谁又替你办事,牧民?
就说这个华昶吧,朕知道,你这心里,定是对他极为不满,可也不能如此啊。
供是功,过是过。
这华昶,能大灾之后,他亲自带人河堤,也算是一员好官了。
哪怕你是再为不满,可不能再这件事指责他,不可刻薄,明白了吗?”
弘治皇帝的意思也非常的明了,作为君主,你可以可以臣子,但是也要讲究方法,功过要分开。
朱厚照还想争辩,却只见弘治皇帝接着继续说到:“可要是真的如此,有些事,不得不防………”
弘治皇帝的语气冷了下来:“萧敬,厂卫派出人,去。南昌,此事,彻查………”
此事,宁可小心,绝不放过。
“是,陛下,老奴明白了。”
“对了,英国公的奏章倒是来了,求娶徽王之女,朕已经恩准了,日子,就定在三个月后,也好让英国公府好好准备一下,徽王府那,也得做好准备。
还别说,这英国公对这件事倒是分外心,动作倒是快的很啊。
这张仑一眨眼就要成亲了,成了家,就算做是大人了,要是在让他在东宫做个金吾卫小旗,倒也说不过了。是该给他动动了。
张仑是东宫的人,太子,你说说,该如何安排,是放到南京去操练操练南京班军,还是就留在北地卫所?”
这,朱厚照有些迟疑,这事,关自己屁事,张仑去哪,和自己有个啥关系。
哎,好像,他是自己小弟………
可张仑,真的是个废物啊,放哪去,那不还是废物。
弘治皇帝低头继续看着奏章,“你先想想,这也不急,等过些日子,再来给朕说。
你说的华昶的事,朕已经知道了,此事,水落石出之前,切不可乱说,明白了吗?
朝廷眼前,最要紧的,就是殿试。
此事,事关重大,朕也想看看,这王守仁你倍加推崇,到底如何,看这次,能得个什么名次。”
王守仁这些日子浑浑噩噩,如同魔怔了一般,整个王府下下,都是一片哀愁。
王华徐徐的到了书房,开门,便见王守仁端坐在书桌之后。
王守仁的头有些乱,扎在头的方巾有些歪,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东西。
王华心里又是一阵绞痛,哀愁又多了几分,这娃这些日子,到底咋了。
王华走近一些,便见一张纸摊开,头是王守仁手书的一句话。
龙飞凤舞,用的乃是草书,深得王华的真传,尤其是这草书,极有神韵。
这句话,就是……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
这话,王华愣了一下,抬眸一看,此时王守仁依旧枯坐着,对着这四个字发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华读过了经史子集数不胜数,开始搜检自己平生所学,想要从这句话之中寻觅出任何与之联系的东西。
可是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
他沉吟了良久,轻轻咳嗽了一声。
不知多久没睡,熬红了眼的王守仁这才意识到什么,轻轻抬头。
一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与王华四目相对,令王华心里隐隐作痛。
“这是,你自己写的?”
王华挤出一些笑容。
“不是。”
显然,王守仁是一个不说谎的好孩子。
王华的表情开始有点儿凝固,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那是何人?”
“太子。”
……………
太子,这王华觉得自己儿子在涮自己这个老子。
好在,状元郎就是状元郎,是当今朝中声誉如日中天的少詹事,养气的功夫了得。
王华只吸了口气,脸又重新换发了笑容:“守仁,此话,为父看起来,面简单,道理内涵非比寻常,若是大儒倒也正常,殿下的话………?”
太子,那个文盲,他能整出来整个?
王守仁眉头一紧,“父亲不信?父亲可知当日那首名满京师,力压唐寅的那首词?”
王华点点头,那词他当然知道,惊为天人也是不为过的,唐寅输在这样的人手里,不亏………
他们几个翰林曾私下里说过,大明文坛要是出了这样的人物,可以说,后继有人,文坛幸事啊。
妥妥的下一个文坛领袖啊。
只是,这和自己说的,有什么关系。
王守仁语调丝毫没有起波澜,如同说着自己吃饭这种稀松平常的事情。
“这次,便是太子殿下做的。”
…………
王华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父亲不信?当日儿子与英国公的张仑一同去的,就在太子殿下身边,此事,千真万确。”
太子,未来的文坛领袖。
这分明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啊。
王华看着王守仁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知道此事,多半是真的。
王华仔细一想,却也觉得正常,估摸着也就只有太子,敢让张仑那个混蛋战战兢兢,做个跟班了。
不过王华,紧接着抓住了重点,瞪大了眼睛:“殿下乃是储君,曾会去那种地方………”
……
王华突然觉得,东宫的教育迫在眉睫啊。
王守仁适时的岔开话题,问道:“父亲,儿子听说殿下前些日在朝堂………”
王华点了点头,这件事在朝中已是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震撼于太子在西山的威望居然已经大到如此,十几万的百姓甘愿受之驱使。
而华昶的身败名裂更是引起了小范围的风波,虽说华昶尚未去职,可大伙都明白,这是太子大获全胜,陛下为了显示皇家大度宽宏大量才依然留他在户部给事中中的位置。
可大伙心里都清楚,如此一遭,华昶恐怕已是无脸面再奏此事。
这些日子也有些人总是和自己,杨廷和,费宏套着近乎,话里话外之也都是不满。
不满什么?
自然是不满于东宫的属官怎么道理没教多少,竟是教了一些实用的技能。
这可倒好,未来的圣贤君主没有培养出来,到培养出来一个比文官还要懂文官的人。
王华苦口婆心地继续道:“现在最为重要的就是你的前程,你的前程就在眼前,你要知道。
明日的殿试,关乎你的命运,更关乎你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这些,才是重中之重,莫要在胡思乱想了。”
王守仁脸色僵硬,似乎是在思考,点了点头,“儿子会全力以赴的,请父亲放心。”
殿试不同于会试和乡试,会试和乡试的题,早就在主考官心里了,那都是呕心沥血不知多久才出出来的,一般情况之下,极少会有变动。可殿试,主考的,乃是策论题,这意义就不一般了。
一来,出的人是皇帝,一般来说,这事皇帝都会委派给大臣,可偏偏,弘治皇帝就是个亲力亲为的主。
二来,策论说到底,就是时事。
什么叫时事,那可多了去了,皇帝喜欢的,看重的,再加随时都可能改变,因而皇帝出题也会比较任性,让人难以琢磨。
这才三更天,王华府就已经忙活起来了。
汪王家中门早已大开。
王华今日起得格外的早,他很不放心,索性,一家下下,也都大半夜的起来忙活起来了。
王华张罗着王守仁入宫殿试的事,这笔墨纸砚,都要准备好,他都亲自一一过目。
就连吃的东西,都是王夫人带着少夫人亲自做的。
除此之外,黑漆麻糊的时候,还得让人预备好了洗澡水。
既是要入宫,一点就不能马虎,就得清早沐浴,连身的儒杉和纶巾都得是新裁的。
这是见驾啊,马虎不得。
古人也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当然,轿子也得预备好,一早就得将轿夫们叫起来,肉食管饱,然后养一养精神之后,再抬着王守仁稳稳当当的出门。
王守仁觉得,没啥,就是殿试,一点也不慌,整个府中下下忙活的不可开交,只有他面无表情,如同个局外人一般。
王华带着夫人,儿媳,一众的府中人,亲自来到中门送王守仁。
王守仁依旧淡定:“爹,娘,儿子去了,请回吧。”
然后了眼媳妇,接着,就没啥了。
王夫人及其儿媳两个女人絮絮叨叨半天,只是嘱咐他记得吃东西,莫要慌张。
王华少有的养不气了,嘱咐中,也带着几丝难以捕捉的慌乱。
王守仁点点头,在众人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走了,真的是头也不回的。
自陛下登基以来,几次殿试,都没有中途离开。
每一次都在殿中,坐着等候考生们都交了卷,方才离开。
往年的时候,陪同的内阁的三位阁老,再加礼部尚书张升,然后再有翰林大学士陪同。
今年,出乎意料,弘治皇帝点了太子朱厚照,英国公张懋一同参加殿试。
可以说,这两人都是很不情愿的。
张懋忙着给自己孙子准备婚事,别看三个月好像很长,可什么都马虎不得,自己都要过眼才能放心。
郡主,那也是皇家的血脉,身份尊贵,更何况徽王一脉还算是近支,还是陛下,太子经手的,英国公府自是分外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