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太阳毒辣，路上鲜少有人打伞，都是一些做买卖的大爷大妈。

“温县车站”，中间掉了一个“火”字，也没修补。

“姜亦？”检查身份证的大爷把老花眼镜往上扶了扶，正低头比对照片。

“嗯，姜亦。”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头发齐耳，一双眼睛水汪汪，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声音也脆脆的、嫩嫩的，听着比夏天的第一口西瓜要甜。

大爷笑了，把眼镜取下来，镜腿儿一折就给塞进了口袋。

他伸手把身份证递过去，笑着说：“从大城市来玩的吧？还是胖点好看，可爱呐。”

女生微微笑着，没接大爷的话，只是双手接过了身份证。

出了站台，她扫了四周一眼，视线落在角落的男人身上，他穿的很旧，衣服几近褪成白色。

林国庆站在出站口，手里捏了一张照片和一瓶绿色的饮料。

照片上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瘦瘦的小脸，笑的青涩。

温县是有名的贫困县，今天又是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车站没多少人。

人工检完票，姜亦就看到了边上站着的中年男人，便拖着行李箱大步走过去。

林国庆年纪挺大的，他愣愣看了一身T恤短裤的女生，慢吞吞低头对比照片，好一会儿抬头。

“姜亦？”

“嗯。”女生看着他笑，轻声喊，“爸爸。”

温温柔柔的调子，一听就是有修养的人。

“诶。”林国庆笑了，眼角的皱纹折成道道深壑。

而后，男人小心地把照片放进口袋，将饮料送过去，“喝吗？”

这瓶“雷碧”，是路过水南街在杂货店买的。

“谢谢爸。”姜亦没有犹豫，接过来就喝了一口。

味道不错，以假乱真。

林国庆性子内向，十多年没见过的女儿在自己面前，他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憋红了脸，就问了这么一句。

“你剪头发了？”

兜里照片上的小姑娘，还是一头长发。

“嗯，住院的时候剪的，短发好打理。”女生笑着回答，看着乖极了。

小姑娘温顺，也不知道在虞城受了多少罪。

想到这，男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的唇很干，下唇起了白色的死皮，宛如冬天皱缩的树皮。

姜亦扭头看他，小声问：“爸？”

看着小姑娘白嫩的脸，林国庆赶紧摇头说没事。

两人走了出来，外面太阳大，姜亦伸手挡着光，她的皮肤白，特别在阳光下，异常有光泽的奶白色。

这是温县人没有的肤色。

第一眼看过去，林国庆和姜亦，就像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第二眼，脑子有病才会觉得他们是父女。

……

一栋两层的砖房前，门口有个干瘦的老太太，穿着青色大花上衣，正蹲在门侧边洗衣服，边上还有个年纪相仿的妇女，两人正聊着天。

“你家那个小时候被送走的丫头，今天就回来了，你也不张罗一桌好菜招待，吃剩菜算什么啊，也不怕人家嫌弃你。”妇女笑着说。

松湖镇小，一点事也藏不住。

谁家老牛生犊、拉稀蹦屁儿的大小八卦，走的比飞机还快。

喏，林家小女儿要被接回来的消息，邻里都传了个遍。

许桂花抬起头，她颧骨高，干瘪的瘦，看着就特别精明，吃不得一点儿亏的模样。

“她还嫌弃我？在虞城也是个没人要的，就是没那富贵命，我有她一口吃的就不错了。”

“好歹是你亲孙女，你这话就……”妇人说一半，瞥见了不远处来的人，当下即识趣地找个借口离开。

“妈。”林国庆喊了一声。

第一眼，许桂花就看到了站在林国庆身边的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和那个短命的傻子长得像。

“她就是姜亦？”许桂花跟林国庆讲话，眼睛却在姜亦身上，上下瞟着，打量什么物件儿似的。

“对……姜亦，这是奶奶。”林国庆低声讲。

姜亦迎上许桂花不喜的眼神，她眯着眼睛笑，笑意不达眼底。

许桂花快到古稀之年，按理，她也见过不少风风雨雨，但偏偏眼前的丫头，令她有些发怵。

顿时，浑身就不舒坦了。

约迟了一秒，小姑娘礼貌地喊：“奶奶。”

许桂花板着一张刻薄脸，没应她，接着洗自己的衣服去。

林国庆尴尬地瞥了眼身边的女孩：“姜亦，我带你去住的房间看看。”

“嗯。”

父女俩一前一后上楼，许桂花余光扫了那道清瘦的背影一眼，嗤之以鼻：“摆什么大小姐架子。”

林家穷。

家里没什么吃的喝的，姜亦的房间也就只有一张床，连桌子也不是个像样的。

林国庆独自窘迫，姜亦却不介意，自己打开行李箱，把个人用品拿出来。

她也没什么东西，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洗漱用品，和一台过时了的黑色笔记本电脑。

“这是电脑？”林国庆看到那个，有些惊讶。

在他眼里，用电脑的都是文化人，了不起的人。

“嗯。”姜亦把电脑放在床上。

电脑是姜家养父母买的，从他们出车祸后，姜家那边的亲戚就把姜亦给送回来了，连带着这台过时了的电脑。

电脑没什么重要东西，只存了一些姜亦与养父母的照片。

“噢。”林国庆抿着唇，默默出了房间。

许桂花就在楼下等着，见儿子一出来，赶紧上去问：“怎么样？她带了多少钱回来？”

急不可耐的嘴脸。

林国庆一愣，支支吾吾地讲：“她哪来的钱。”

许桂花急了，猜到这个孬种没问，张嘴就来：“她那边的爸妈那么有钱，就没给她一分？”

“姜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还有钱了。”林国庆臊红了脸。

姜亦是从小被送出去的孩子，姜家养父母给了林家两万块钱，带着姜亦去了大城市里。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卖出去了。

直到半年前的那场车祸，只有姜亦捡回一条命，住院治疗半年，姜家父母留给养女的财产也花的七七八八了。

姜亦没有满十八，那边的亲戚嫌这小姑娘唯唯诺诺的太内向，又没有亲缘关系，谁也不想带个累赘。

便早早联系了林家，一出院就火急火燎地把人送回来，赶着撇清关系，就怕再多花一分钱。

“赶紧把这丫头嫁出去，你看她这样子，咱家可供不起什么大小姐。”许桂花的眼睛咕噜转，算盘打得精细。

她已经物色好了人选，就隔壁白马镇镇长的小儿子。

以小丫头那长相，拿个二十万的彩礼也不是什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