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白天,然而木屋里依旧是阴暗闭塞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只点上了几只蜡烛,烛火摇曳明灭不定,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诡谲了起来。
蒂埃里很是奇怪,在现代科技融入进生活中每一处角落的今天,怎么还会有人住着这样的房子。
在来的路上,他大概打量了这座岛屿。
这里的路面比拉代西拉德笔直,路上的游客比拉代西拉德多,路旁小贩贩卖的商品也比拉代西拉德多,似乎一切都比拉代西拉德更好。
只是走进深林后,一切似乎都变了。
棕榈树与蒲葵树交相错落,树下不知名的小花争奇斗艳,藤蔓植物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地上的每一寸空间,绝不让阳光直接落在地面之上。
丛林阴影下,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蜿蜒着随山势向上,如果不是昂利在前面领路,自己这样的外来人根本不会知道该从哪里上山。
沿着羊肠小道在密林中又走了近两个小时,当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热带雨林中那些叫不出姓名的蚊虫叮咬时,前方密不透风的山林豁然开朗,逐渐向两旁让开了条道路,路越来越宽,最终形成了一片空地。
这时,昂利告诉自己,莫奈部族到了。
蒂埃里仰头向天空望去,空地四周的林木虽然让开了,但头顶向天而生的那些古树桠枝依旧遮天蔽日,只有零星碎散的阳光可以透进来。
莫奈部族生活的这片空地,如同绿色海洋中的忽然生出的一个气泡,头顶脚下身侧四周尽皆被植物包围,只有中间是空的。
进了部族后,昂利皱着眉头无奈地说这两天部族里发生件大事,蒂埃里父子二人来访的事,他需要先跟族里老人商量一下,接着便把他们领进了这间小木屋里,独自离开了。
“蒂蒂,你这朋友平时就像这样,不爱说话吗?”父亲托尼问着自己。
“啊,不是……”蒂埃里这才想起,来的路上,昂利只顾埋头领路,竟然没和自己说一句话。
他想了想,觉得昂利今天的确是不太正常,又担心地问道:“爸爸,你说这个莫奈部族,不会是……是一个食人部落吧?”
“哈哈”,听见儿子的话,托尼一下乐出了声,“你平时都看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他们要是食人族,罗丹先生还能活着回到于利斯吗?”
蒂埃里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接着他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可笑,跟着父亲一起笑了起来。
父子二人说话间,木屋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昂利又重新走了进来。
“对不起,蒂埃里,今天我们可能去不了‘鬼泣谷’了。”他面色沮丧,语气中带着抱歉。
“没事的,昂利。”蒂埃里心中满是疑惑,他略微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感觉你整个人怪怪的,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
“不像么?”
昂利脸上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他关上了房门,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蒂埃里,托尼先生,你们也坐吧,蒂埃里,你是我的好朋友,我就直说了吧,抱歉,其实我也没想到,祖父他会走的这么快……”
明灭不定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他静静地讲述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昂利与他哥哥此次之所以会回到瓜德罗普,一半是为了度假,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们的祖父,莫奈部族的老族长油尽灯枯,即将走到生命尽头。
在昨日,这位曾喝过“恶魔之奶”,继承了恶魔力量的老族长溘然离世,尽管大家都早有准备,当这一时刻真正到来时,多少还是有些慌乱。
莫奈部族有个规定,人在死亡的那一刻,活着的族人就应该尽快的将其安葬,让他的身体重回大地,让他的灵魂重归海洋。
于是,当天夜里,族人就依照老族长遗嘱,将他安葬在了鬼泣谷里。
一族不可一日无长,今天下午,便是他们新族长的上任仪式。按照族里的规矩,族长应由长族长子继承,昂利的父亲早亡,所以,莫奈部族新任族长便是他的哥哥雅克。
他话一说完,蒂埃里兀自感叹,却听身旁的父亲问道:“昂利,我非常遗憾,这么说可能不太礼貌,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祖父去世之前,有告诉过你和你哥哥关于‘恶魔之奶’的事情吗?”
“对了,这件事情我问过他的”,昂利的眼神忽的一亮,“祖父告诉我,‘恶魔之奶’并没有绝迹,他让我等他去世之后,再去鬼泣谷里寻找一遍,只是……”
他话说一半忽然顿住,眼神变得有些闪烁。蒂埃里不明所以,便问道:“只是什么?”
昂利皱着眉,纠结了一阵,似乎又是下定了决心:“没什么,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去鬼泣谷,下午族里的仪式不让外人参加,你们就先在屋里歇一歇吧,结束之后我再过来。”
他说完,便打开房门离开了,蒂埃里看得出,他心里依旧是很着急的,走之前竟是连房门都忘记关上了。
之后整整一个下午,木屋外都是吵闹着的,人人咿咿呀呀喊着话唱着歌,也不知他们说的是哪国语言,蒂埃里一个音节也没有听懂。
仪式应该是开始了,他很是好奇,把脑袋凑到门前,想要看看外面究竟是在干些什么,父亲托尼却一把关上了房门,不让他继续看了。
“我们得尊重人家的规矩,蒂蒂。”父亲严肃地说道。
蒂埃里很是扫兴,回到桌旁坐了下去,无聊地盯着蜡烛,也不知过了多久,烛光闪烁黯淡,一只蜡烛竟是快烧完了。
“爸爸,它快灭了!”
“你看看旁边的抽屉里,他们还有没有备用的。”
“嗯。”
蒂埃里拉开了抽屉,烛光越来越暗了,根本看不清里面放着什么,只得伸手进去摸索着。
冰凉、弯曲、锋锐,这样的触感根本不是蜡烛。
这是什么东西?
他把那东西从抽屉里拿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烛光,他勉强看清了它的模样:圆圆的木质底座上,生出了一个弯曲的像是问号般的铁钩……
——
“蒂蒂,在17世纪的时候,加勒比海曾出过一名叫‘黑胡子’的大海盗,他开着那艘装有26门大炮的‘安妮女王复仇号’四处作恶,聚敛了大批财宝。”
“后来?后来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一天,‘黑胡子’就带着他的‘安妮女王复仇号’消失了。”
“有人说他们作恶多端受到了上天的惩罚,在航行过程中遇到场大海啸,全部船员都进了大海的嘴巴里。”
“也有人说他们老马失蹄,在回港途中触礁沉没,海盗史上的最大传奇就此终结。”
“甚至有人说他们迷失了心智,将灵魂交予了恶魔,全部都变成了幽灵,‘安妮女王复仇号’成了一艘名副其实的幽灵船。”
“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吗,爸爸?”
“关系?关系昂利不都告诉你了吗,他们莫奈部族其实是海盗的后代,我想那个海盗就应该是‘黑胡子’,对吧,昂利?”
昂利走在最前面,回头苦涩地笑着:“没错,不过我们可不叫他黑胡子,而是叫做先祖,我们……”
“昂利,闭嘴!”一个沉厚的声音打断了他,“对外人,我们没必要讲这么多!”
昂利听见那声音,还想继续解释着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鬼泣谷中风声呜咽,听上去的确是很像是恶鬼在泣诉,一行四人走在深林之中。
山一般高大的昂利走在最前,右手捏着一柄钢刀,披荆斩棘负责开路;
新上任的族长雅克走在他后面,右手也捏着一柄钢刀,但谁也不清楚它是用来干什么的;
年纪最小的蒂埃里走在第三个,右手拿着一支木棍,在草丛里拨拨打打,因为昂利告诉他,这样做可以驱蛇。而落在末尾殿后的,自然便是他的父亲托尼了。
这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背包,里面装满了水、食物和一些杂七杂的求生工具,看样子,他才是唯一一个有备而来的。
他们一行四人是一大早出发的,如今眼瞧着太阳快要落坡,可他们还是没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恶魔之奶”。
热带雨林之中人迹罕至,这里本就潮湿,腐败的树叶,枯萎的杂草,将地面垫了起来,一脚下去,就是个巴掌深度的空陷,行走在上面,就和行走在雪地里一样。
枯枝败叶之下,地表更是泥泞,还好他们脚下都穿着钉鞋,不然根本没办法在这谷里行走。
尽管如此,蒂埃里还是摔了不少跟头,裤腿手肘上全沾上了泥水。
林木遮蔽苍穹,太阳西斜山坡,随着时间的流逝,谷里越来越暗,在泥泞不堪连小道也是没有的雨林间行走,更是寸步难行。
一行四人寻了片大石间略微开阔的空地,停了下来,商量着就地歇息,先在这里过上一夜,等明日天亮了再继续寻找。
草草吃完饭后,昂利兄弟二人各自找了棵树,矫健地爬了上去,说是他们从小就习惯了在树上睡觉,随便还可以在上面放放风,防防野兽什么的。
父亲托尼笑了,说这小小的圣人岛上哪来什么野兽,让他们赶紧下来,在自己搭好的简易帐篷里挤挤,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明天也好继续寻找。
雅克冷漠着没有说话,昂利也摇摇头拒绝了,两腿叉开缠在树枝上竟是开始睡了起来。
蒂埃里站在树下啧啧称奇,他叫嚷着也想去树上睡,可抱着树干爬了好久,最多也只爬出了一米来高。在父亲的呵斥声中,他不得不选择放弃。
在鬼泣谷中行走了一天,他早已是困顿不堪,一头倒在帐篷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恶鬼泣诉似的风声整夜呜咽,听着它入眠,也不知做了多少个噩梦。
睡梦中,蒂埃里忽然觉得胳膊大腿上奇痒难耐,他在心里骂着岛上的蚊虫厉害,坐起身来使劲抓挠了一阵,说也奇怪,没挠上多久,竟是再也不觉得痒了。
躺下去正准备继续睡觉,可一股尿意又突然来袭,膀胱发出的信号刺激着每一处大脑神经,没办法,只能起身去放放水了。
他睁开眼睛,帐篷中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耳旁不时传出呼噜声,在告诉自己父亲的大致方位。
他佝偻着身子,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摸索着,总算是爬出了帐篷。这个夜晚没有月光,帐篷外依旧很暗,只能勉强视物,分清哪里是手,哪里是树。
凭着记忆,他慢慢走出三十多米,找到一棵大树,解开裤子赶紧撒尿。
啊,舒服……
膀胱里的涨意随着撒出去的尿水快速消失,整个人顿觉轻快,他不禁打了个颤,又抖了抖,穿好裤子打算回去继续睡觉。
“蒂埃里……蒂埃里……”
低低的呼唤声猝然从大树后面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啊!是谁,谁在那里!”
他吓了一跳,双腿一蹬,一个激灵向后弹出一米多远。此刻,蒂埃里第一次觉得,那些看似枯燥乏味的足球训练的确相当重要,至少在遇到危险时,它能帮你更好的保住性命。
“蒂埃里……蒂埃里……”树后的声音并没有回答,仍旧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这声音听上去应该属于一个成年男人,他语调不高不低,语气不急不缓,就像朋友间的平静对话。
上帝,我不会是遇上恶鬼了吧?
心念一转,蒂埃里立马向身后惊叫道:“爸爸!昂利!雅克!过来,你们快来!”可奇怪的是,无论自己怎样叫喊,不远处的他们都没有半点动静。
“见鬼!”他大骂一声,立马准备往回跑。
“嘿,你这样,可不像是个男人。”树后那声音忽然变了,语气中似乎还带着笑意。
“操!”蒂埃里顿时停了下来,活了十三年,这还是蒂埃里头一回骂脏话,他被激怒了。
“起作用了,果然和我一样”,树后那声音里笑意更加明显了,“孩子,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跟我过来吧。”
此刻,蒂埃里心里的怒火早已压过了恐惧,他攥紧拳头,大声骂道:“不来!你要是个男人,就先从树后面滚出来!躲躲藏藏的都是他妈的孬种!”
“哈哈哈哈”,树后的声音大笑着,“我说,你就不想靠自己的力量,再一次捧起大力神杯了吗?”
“啊?什么东西?”
“不不不,那你一定是想把大耳朵杯带回海布里吧?”
“你他妈究竟在说什么?”
“哦,抱歉,我忘了,1990年才十三岁啊。让我想想,噢,你还想击败那个该死的德国门将舒马赫,帮爸爸报仇吧!”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跟上我,‘恶魔之奶’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