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蒂埃里独自一人走在维多利亚沙滩上。
平缓的海岸,细腻的海沙,清爽的海风,瞧着那些闲适地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的游客,听着那些大人孩子嬉闹在一起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舒服。
他想,他爱上了加的斯这座小城,也爱上了维多利亚这片沙滩,这个地方给他的感觉,就像拉代西拉德岛那般亲切。
加的斯是伊比利亚半岛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公元前1000多年,它便从这块三面临海的狭长半岛上诞生了。
如今,这里是西班牙本地人旅游度假最常来的地方之一,因为这里既有典雅壮丽的古城,也有可爱迷人的沙滩,而最重要的是,加的斯人热情好客幽默大方,和游人们自然熟的他们会和你开各式各样的玩笑,在这里过上一天,往往比看一场喜剧电影还要令人心情舒畅。
蒂埃里时常会这样想:
幸好我是在加的斯受的伤,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段漫长又煎熬的时期。
在清爽明媚的阳光中走着,裤兜里塞着的那部重的像砖头似得手提电话忽然响起了铃声,他掏了出来,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沉厚的嗓音:
“嘿,小不点,我到赫雷斯机场了,现在正在出租车上,大概还有半小时到加的斯,哦哦哦…司机先生刚告诉我用不着半小时,他说他开出租二十多年了,是司机里的马拉多纳,无论堵不堵车他都能起飞,哈哈,总之,我快到了,我们待会儿在哪儿见面?”
“嗯……”蒂埃里想了一会,“你告诉司机把车开到维多利亚沙滩,我会在马路对面‘圣伊克尔’酒店大堂等你。”
“行,那我们待会儿见。”另一头的男人挂断了电话。
收起砖头似得手提电话,蒂埃里又在不远处的运动场边上看了会儿沙滩足球,今天在这里踢球的是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们踢得很乱,但每个人却都很开心。
看到他们踢球,蒂埃里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于利斯普拉蒂尼球场上踢野球的事情,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接着,他又饶有兴趣地把这些孩子和当时自己的那些小伙伴进行对比,发现他们的天赋都不如自己的朋友,但那个站在门前的孩子扑球似乎还不错。
孩子看起来十岁出头,身高并不怎么高,身体看上去也很瘦弱,所有孩子都赤裸着上身,唯独他还穿着件白色短袖。
由于他是门将,需要频繁地倒地扑救,所以那件白色的短袖上已经沾染了不少泥沙,再加上汗水混合其间,他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泥塘里爬起来一样。
饶是如此,孩子依旧是把白色短袖穿在身上,一种特有的坚定眼神一直锁定着皮球,这样的眼神蒂埃里之前只见过一次,那是几年前,在U15国少队的比赛中,面对那个名叫布冯的意大利小门将。
于是,他又站在场边看了二十来分钟,发现这身穿白衣的孩子除了献上了数次不可思议的扑救之外,他所把守的大门竟也是一球未失。
场上的比赛很快结束了,孩子们各自散去,那个身穿白色短袖的小门将也走到了两个大人身边,看起来应该是他的父母。
蒂埃里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一段对话传来,三个月的加的斯生活,也让他多少学会了一点西班牙语,他本就对那小门将有些好奇,于是竖着耳朵听了一听,不过最多也只能听懂几个单词:
“伊克尔”、“我们”、“旅游”、“不用这样”、“马德里”、“少年队”、“比赛”、“受伤”、“不好”。
奇怪,伊克尔?这名字在西班牙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怎么取这名字的人这么多?
听见这小门将竟然和自己的朋友同名,蒂埃里不禁笑出了声。他无聊地想着,如果自己没有受伤,那么现在一定会去和这个伊克尔踢一场,看看究竟是哪个伊克尔更强。
思考间,那位也叫伊克尔的孩子早已随着父母走远了,蒂埃里忽然想起自己还等去街对面的“圣伊克尔”酒店等人,一拍脑门,快步走了过去。
走过沙滩,穿过街道,又沿着商店街主路走了四五分钟,“圣伊克尔”酒店招牌出现在眼前,他推开旋转门,走了进去。
左右看了一圈,发现开始给自己打电话那人已经到了,正坐在大堂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手里那本《加的斯旅行指南。
“嘿,昂利!”,蒂埃里高喊一声,兴奋地挥着双手,向着沙发跑了过去。
昂利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埋头看书的脑袋噌的一下抬了起来,见到蒂埃里后,也起身迎了过去,与他拥抱在一起。
“嘿,小不点,不错啊,这脚都能跑步了,来来来,再给我走两步,走两步!”昂利咧嘴笑着,再次露出了他那一口白牙。
蒂埃里没理会他的玩笑,反倒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环抱着双臂,抱怨着:“你可算是来了,在这里闲了三个月没球踢,我无聊得恨不得马上去死。”
“大可不必。”,昂利大手一挥,坐在了自己边上,“想要踢球直接转会伊克尔他们的加的斯啊,你看看,人家对你就像是对待上帝,从VIP病房到VIP套房,我保证,路易十六也没你活的舒服。瞧瞧,现在连手提电话都用上了,大金主伊克尔真是慷慨,连我都想转会加盟加的斯了,我……”
他话还未讲完,不远处,一阵爽朗笑声倏然打断了他的玩笑:“哈哈哈哈,昂利,你只要转会加的斯,我就把这酒店都送你!”
不知何时,伊克尔出现在了大堂柜台前,正张开双臂,热情地向沙发上坐着的两人走来。见他来了,昂利又起身走过去,拥抱一下之后,拉着他在沙发边坐下。
“哈哈,伊克尔,大夏天你穿一身西装不会热吗?我之前还纳闷你那天为什么会约我们赛后在更衣室见面,原来你小子现在发达了,都成加的斯队的老板了。”昂利一手勾搭着他的肩膀,一边爽朗地开着玩笑,似乎一点也不见外。
西装革履的伊克尔,似乎也不在意昂利黝黑臂膀上流淌的汗液,也用手臂搭着他的肩头,笑道:“昂利,我可不是什么老板,准确地说,我是加的斯足球俱乐部董事会的一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股东。”
“蒂埃里,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昂利又咧开了嘴,“小股东?加的斯城里拥有一家豪华酒店,三家饭店的资本家,我要是哪天能当上这样一个小股东,踢球什么的都下地狱去吧!”
蒂埃里笑着点点头,正如昂利所言,伊克尔这位自己儿时的朋友,如今已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大老板了。
伊克尔之所以会离开于利斯,是因为父母要回国了,而父母之所以要回国,是因为需要继承家族里的产业。
在“地狱之城”于利斯,伊克尔的父母城市里面少有的富人出身。
年轻时,向往自由的他们迁居自由的法国寻找自由的生活,在于利斯住了近二十年后,才因为家族产业继承问题被迫回到了西班牙加的斯。
回到加的斯又居住了几年,伊克尔长大成人完成学业,向往自由的父母,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将这份产业扔到了儿子的头上,然后远赴阿根廷,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继续他们自由之旅去了。
所以之后,本有着职业球员梦想的伊克尔,被迫退役继承家业,过上了人们向往的富翁生活。
然而这种富翁般的生活却并不是伊克尔向往的,但延续百年的家族产业却不得不有人来继承。
打理家族产业几年之后,为人热情商业头脑也不错的他很快让生意走上了正轨,闲暇之余,总算有时间继续自己的足球梦想了。
只是,多年未经专业训练的伊克尔如今再想成为一名职业球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他只能通过其他方式逐梦。
前年,加的斯足球俱乐部换届改革,他也正好把握住了这个机会,投资球队,成为了董事会中的一员。
蒂埃里手术之后不久,南特队结束集训返程法国,在伊克尔的盛情邀请下,他没有随队回国,而是留在了加的斯继续养伤。
因为在这里,自己能得到比回法国更好的康复治疗。
为了留下自己,伊克尔不仅让自己过上了衣食无忧如贵族般的生活,还全权出资,请来了西班牙国内最好的医生与康复训练师,帮助自己尽快恢复,这是财力困难的南特所不能办到的。
苏瓦多先生与克劳德商议之后,最终也同意蒂埃里暂时留在这里,治疗完成之后再启程归队。
而伊克尔之所以会如此对待自己,一半是出于二人间儿时的友谊,一半则是他的确是想将自己留下转会加的斯,帮助他们的球队完成冲甲大业。
老实说,留在加的斯的这三个月里,不是没有动过转会加的斯的念头,因为伊克尔曾向自己保证,等半年养伤结束之后,加的斯马上会提供一份年薪30万欧的职业球员合同,自己也可以立即进入加的斯一线队,并且保证联赛出场时间,随队征战西乙联赛。
从走上职业足球道路至今,蒂埃里所签署的都是一些青年球员合同,薪酬低廉有时连基本的日常生活都不能保障,所以现在在南特,他也是一直借宿在昂利的家里。
而这份年薪20万欧的职业球员合同,对他和他的家庭来说都是一份不小的诱惑。
有了这笔钱之后,母亲玛丽斯不再住在奥尔赛大学的职工寝室了,父亲托尼也不用四处找零工维持生活,没准连哥哥维利,也可以从部队中回来,在于利斯开上一家不错的饭店。
当然,最让蒂埃里心动的不是金钱,而是那份一线队的出场时间保证。
尽管加的斯降级西乙,但西乙比赛强度与质量仍与法国预备队联赛有云泥之别,甚至不用想,他都明白参加西乙联赛能给自己带来质一般的提升。
而且,如果球队赛季表现出色,下个赛季自己便可以出征比法甲实力更为出众的西甲联赛。17岁成为西甲球队主力,这看上去也是一笔不错的投资。
如若选择继续留在南特,自己当然也会有出头的机会,但重伤之后歇战半年,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得到一线队的青睐。
为此,蒂埃里在咨询父亲意见的同时,也找庞扎问了问他的看法。
结果是父亲让自己转会,而庞扎则建议自己继续留在南特,耐心等待机会,他现在只有16岁,未来的路还很长,没必要如此急于求成。
而现在昂利会出现在这里,也证明了自己最终的决定。
三位老友坐在沙发上又叙了一会儿旧,这时,伊克尔看了一下时间,马上站起身来,对自己与昂利说道:
“蒂埃里、昂利,抱歉,我不能去机场送你了,加的斯那边待会儿还有个高层会议,我必须去参加,现在我得走了。十分钟之后门口会有一辆专车停在那里,司机会负责把你们送到赫雷斯机场。”
自己与昂利也站了起来,拥抱着与他告别,告别时,他又笑着对自己说道:“朋友,这次我没能留下你,下次一定会的,加的斯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说完之后,他拿起身边的公文包,转身便离开了。
没等他走出几步,蒂埃里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又追了上去,向他问道:“伊克尔,你这个名字在西班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特别的含义?”伊克尔愣住了,他没想到蒂埃里忽然会问起这个问题。
蒂埃里解释着:“因为我今天在对面沙滩上碰见个小门将,他的名字和你一样,也叫伊克尔。而且,你这家酒店也叫‘圣伊克尔’,所以我有些好奇。”
伊克尔笑了:“蒂埃里,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总喜欢问些奇怪的问题。”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解释道:
“我的名字——伊克尔Iker来源于中世纪的一段西班牙历史。”
“那个时候,德国人来进攻我们的国家,他们人多势众比我们的守军多出几倍,而我们的守军,硬是在一处名为‘圣伊克尔San Iker’的城墙下坚守数日,最后击退了那帮德国人。”
“所以之后,在我们西班牙,‘圣伊克尔San Iker’这个名字便成为了坚不可摧的事物与精神的代表。”
“现在,你明白我和这家酒店为什么会用这个名字了吧。”
“其实,我小时候并不叫伊克尔,这个名字是我自己改的,因为我希望成为球门前的‘圣伊克尔之墙’。”
“哈哈,不过现在来看,我是没可能了,也许未来,你说的那个名字和我一样的小门将能办到。”
“好了,现在我真的得离开了,如果有机会,我们法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