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球场周围的看台上骤然响起一片嘘声。
现场三万多的球迷此刻都站了起来,气得涨红了脸,指着蒂埃里的位置,用不同的话叫骂着,纷扰杂乱的声音顿时充斥着球场里的每一处空间。
“呸!”
利扎拉祖低头,往蒂埃里脚下啐了口唾沫,仰头死盯着他的眼睛,阴声骂道:“亨利是吧,你的名字我记下了,以后你好自为之。”
骂完话后,他又瞥了眼昂利,径直向齐达内倒地的方向跑开了。
蒂埃里苦笑了两声,如今他早已冷静了下来。
尽管那矮个子利扎拉祖骂人的话很难听,但自知理亏的他也很理解对方的想法,如果现在倒在地上的是自己,那昂利估计也会这样对待他们。
不远处,裁判慢慢走远了,方才被自己铲倒在地的齐达内,这时已经在队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他跛着脚一瘸一拐,试探着走了两步,然后点点头放开了队友,踩着草皮缓慢地走着步,看上去应该并无大碍。
蒂埃里心里松了口气,短短二十多分钟的交手,他尽管有些讨厌齐达内,但他也曾重伤过,对这种感觉感同身受。
于是,他转过身去,想找对面的齐达内道个歉然后再下场,可昂利却一把拉住了自己。
“小不点,你还想干什么?给我下去!”昂利对着自己吼道,眉宇间竟是有些恼意。
蒂埃里瞧着他的脸色,心知他一定是误会了,以为自己是准备去和利扎拉祖他们争论,于是摇了摇手,解释着自己只是去想给他们道歉,可话一说完,身旁的昂利却更加恼怒了。
“这是法甲,这是比赛,不是于利斯的野球场,道什么谦,下去,马上!”
昂利怒骂着,不由分说一把扯起蒂埃里的胳膊,就往场边拽。走到场边后,他两手一推自己的背心,便直接把自己推出了场外。
然后,他又指了指边上的球员通道,示意自己直接离场。
蒂埃里不明白昂利为何会忽然变成这样,但也吃到红牌的自己也别无他法,只得先回更衣室洗澡去了。
他叹着气,准备往球员通道走时,耳畔又响起了一个苍老干涩的声音:
“小伙子们!变阵!变阵!4-4-1!4-4-1!”
“站拢一点,缩小空间!费里,你往后撤!中卫靠近!其他人位置不变!”
“马克莱莱,穿上你的背心,起来热身!”
场上的比赛已经重启了,主帅苏瓦多再也顾不上划定的什么教练指挥区,他直接冲到了边线上,一边朝场上的球员嘶吼着,一边招呼着替补席上的马克莱莱。
在自己印象中,苏瓦多是一个智者,一个铁血却并不热烈的老头,无论是欧联惨遭淘汰,还是对阵死敌的时候,他都不会像如今这样冲动。
场边的第四官员见他这样,已经跑上去扯着他的胳膊,在劝阻警告着他,可他仍是半步不退,站定在边线上嘶吼指挥着。
眼前的这一幕,让蒂埃里更加懊悔了。
从七岁到十七岁,自己的足球生涯已经过了快十年了,可现在的他,还是和当初于利斯时的那个小男孩一样,只要头脑发热,就会一条路走到死。
看着那个双鬓花白的老头焦急的模样,他想要过去说声抱歉,却始终是迈不开步子,踟躇半刻,还是径直朝球员通道里走去。
来时,从球员通道里走出,是由黑暗到光明。
现在,走向球员通道里面,是由光明向黑暗。
身周,光线一点点地变暗,最终,夜晚球场的大型射灯明亮白晃的光,被通道里吸顶小灯昏暗橙黄的光所替代。
风从通道口涌来,在身后吹拂着,如一双双大手,将自己推入昏暗深渊。
风中,夹杂着看台上球迷的喊声。
与之前不同,此刻,他们的千万张嘴中发出的声音,不知在何时统一了,他们用浑厚地嗓音在唱着:
“英雄~齐达内~我们的齐达内~”
“蠢货~亨利~无耻的亨利~”
……
歌声传来,如一记记重锤,敲击在蒂埃里的心房,他闭上眼睛,捂住双耳,逃也似得向更深的黑暗走去,最终消失在了通道尽头。
回到更衣室,蒂埃里脱去衣物,随意扔在一旁,**着身体,走进了淋浴室里。
沙邦-戴尔马球场是一座古老的建筑,二战时,某支德军曾在这里短暂驻扎过,与其他入侵者蝗虫般的军队来说,德国人的陆军更像是一台大型的推土机,他们所过之处,尽皆是断壁残垣。
然而一场浩劫之后,沙邦-戴尔马球场没在战火中消亡,尽管浑身是伤,但它依旧立这里。
战后,波尔多人对这里进行了修复,但仍旧是依稀可见那些战火中留下的伤疤,比如这间客队淋浴室。
古老的铁质长条形地漏,是这个时代难寻的稀有物,而现在,蒂埃里正踩在它们上面。
地漏上的锈迹已经被磨平了,脚底传来的冰冷触感,恰巧与头顶花洒淋下的热水形成对比,这让喜欢淋热水澡的蒂埃里心里极为不适。
站在它上面,看着热水流过胸膛,流过大腿,又流过脚尖,最后汇成一股,被那些锈蚀的地漏映成古铜色,像血液一般,坠入地底深处。
也许战争年代,那些德国人,也是在这澡堂里,冲刷掉他们身上的沾染着的那些法国人鲜血的吧。
蒂埃里这样想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流入地漏中的水,忽然觉得很恶心,一秒也愿在这里多做停留。抓起毛巾,迅速擦干身上,逃离了这间淋浴室,也逃离了沙邦-戴尔马球场。
四月,夜晚风里还残存着些许寒气,蒂埃里独自一人走在球场外大街上,他身上穿着的是短袖与条薄薄地牛仔裤,此刻附近的人们大多都挤进了球场里,所以大街上很少有人路过。
他感到有些发凉。
于是,就近拦了辆出租,扎了上去。
“先生,您去哪儿?”司机问道。
“希尔顿花园酒店。”蒂埃里回着。
引擎发动,车稳稳地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