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德约卡夫的计谋吗?
蒂埃里并不清楚,但他明白,这场比赛最大的危机,现在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当他还在与德约卡夫说话的时候,对面的图拉姆早已从卡伦布脚下断下了球权,继而大脚一开,皮球高飞天际穿过雨幕,直落拉边进攻左路的希福脚下。
而本应盯防住他的马克莱莱,不幸失位了。
年轻的后腰带着十足的劲头冲向前场参与进攻,最近,直播法甲比赛的法国Canal+电视台解说刚在一场比赛中,将他称作“南特防守核心转换枢纽——跑不死的马克莱莱”,这让他非常得意。
然而,跑不死并不能代表能跑到,至少现在,由于错误估计了图拉姆的传球能力,他早已经无法追上希福的身影了。
蒂埃里望着飞奔的希福,须臾间,他接过图拉姆的长传,又用足尖轻轻颠起,不让皮球落地,立即在空中连颠三脚,舒展写意地过掉了冲上去拦截的右后卫。
而那防守了一整场进攻左路的右后卫,显然是没料到突然拉边的希福会用这样的技术来处理,错愕间想要折身追防,却猛然发力才在松软泥泞的草皮上,一脚打滑直接摔了下去。
当他再起身回追的时候,希福已经颠着皮球冲出了五米。
现在,比利时人的面前无人防守,一大片开阔地任其驰骋,最多三秒,他便能直入禁区,
见到这一幕,蒂埃里一咬牙,放掉了身旁的德约卡夫,朝着希福冲了上去。
此刻,若是别人,恐怕早已来之不及。然而,他是蒂埃里·亨利。
这两年,蒂埃里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好过,铺天盖地到令人窒息的大雨之中,他依然身轻如燕。
天空下,他化作一道黑色流光,直直朝着希福袭去。
奔跑中,他闭上了双眼,黏重的雨点拍打着他的面庞,呼啸的狂风推搡着他的胸膛,这一刻,他的眼睛虽然闭着,但却看见了金色的沙滩、碧绿的大海,蔚蓝的苍穹……
他认得,这里是拉代西拉德岛的沙滩,他觉得,他又重新找回了奔跑的熟悉感觉。
“蒂埃里!铲他!”脑海中,陡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和自己很像,然而却更为沧桑。
猛然睁开眼,希福惊愕的面庞已经出现在了面前,自己甚至能看清他那一头本应浓密蓬松的黑发,在大雨中变成了一条条淌水的黑色小蛇,贴在他的额头之上。
他根本没料到,蒂埃里来的会如此之快。
对面,蒂埃里也未曾料到,自己会如此之快。
皮球近在眼前,现在下脚正是时候,在他打定注意之际,对面的希福做了最后一个动作,经验丰富的比利时人下意识再将球微微颠起,弹起半米,向着自己左肩窜来,再想飞铲根本不可能了。
怎么办?
瞬息之间,容不得细想,蒂埃里微微将身体下蹲,扭动腰肢奋力左转,双腿发力蹬地骤然跃出,与飞鱼跃出海面,飞身用头将球顶出了边线。
精密、准确、分毫不差,这是一记标准的鱼跃冲顶,头球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但此刻他却做到了。
“哦噢噢噢噢噢……”
随着看台上发出的叹息,他扑倒在了地上,再起身之时,一阵刺痛猝然袭上心口,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来。
他看向胸口,皮肤完好无损,连一片淤青也见不到,显然是没有受伤。
疑惑之际,这阵刺痛感忽然却又消失了,只剩下了来到摩纳哥之后,那种不适应气候的沉闷感觉。
“嘿,蒂埃里……”
正当他还在奇怪的时候,说话声从身前传来,温格正抱着方才飞出边线的那颗皮球,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
“顶的不错。”他接着说道,“我猜,你似乎是又重新找回了那种感觉。”
蒂埃里捂着心口,摇摇头:“阿塞……不,温格先生,运气罢了。”
温格把球扔给了他:“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能做到,那么你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听见他这样说,蒂埃里愣了愣神,然后什么也没说,苦笑着把球放下,回到了后防线上,他当然想踢回前锋,但现在需要解决的,是眼下这场战斗。
球场内,比赛很快恢复了,防守球员各自落位,南特完成了最后的换人,苏瓦多变阵4-3-3,洛科、韦德克双双下场,对抗更为强硬的恩多拉姆顶在了中锋位置上。
蒂埃里望着看台之上的大屏幕,上面显示数字已经来到85:32,留给两队的进攻时间都已经不多了。
希福开出及界外球,传导几脚后,跑不死的马克莱莱立即将球断下,方才的那次失误,让他更加坚定了将功赎罪的念头。
抢下球权,马克莱莱持球突进几步,然后将踢出一个半高球,将他传到了佩德罗斯脚下。
佩德罗斯领球望向前方,摩纳哥的右后卫正朝他扑来,他不慌不乱,因为之前希福别出心裁的的过人,已经给了他足够的灵感。
作为队内的助攻王,佩德罗斯技术同样不弱,他有样学样,模仿着希福的动作,将球颠起,轻巧地过掉了扑来的右后卫,继而内切到禁区角附近,一脚起球,将皮球送入禁区高空。
这本是一次极妙的进攻,中路,替补登场的恩多拉姆正顶着图拉姆的防守,闯入禁区高高跃起。
然而,雨战之中,最多的便是意外……
年轻的图拉姆虽然踢了快整整一场,但危机关头,他却比恩多拉姆更为强硬,看见对手高高跃起之后,他也同样飞身扑上,奋力跳起与他争抢球权。
大雨之中草皮湿滑,刚出场的恩多拉姆还未来得及适应,导致起跳时错误估算了力道,身形微微偏出,而后加上图拉姆这一撞,重心更是彻底偏失,不仅皮球没有顶上,人也重重地摔倒在地,捂着尾椎骨被担架抬出了场外。
这一幕是苏瓦多始料未及的,他本想在最后时刻换上拼抢头球能力强的恩多拉姆,靠高球配合强攻摩纳哥禁区,祭出压在手里的最后一张牌。
然而在这个倒霉的晚上,不仅是后防核心昂利受伤离场,就连刚替补登场没两分钟的恩多拉姆也意外摔伤,眼瞧着三次换人已经用完,剩下最后几分钟之内,他们必须在没有中锋的情况下,以十人应战对手。
这是绝对不行的,苏瓦多站在场边,气愤地将捏死手里的矿泉水瓶,把它摔在地上。
对面的温格绝不是懦夫,在己方失去中锋之后,他一定会变本加厉,让所有人都涌上前场,放开手脚谋求最后一搏。
是的,我必须进行调整,变阵4-4-1,推一个中锋上去。
苏瓦多望着场上,思索片刻,高喊道:“费里!你去中卫!蒂埃里!9号位!9号位!”
听见苏瓦多的喊话,蒂埃里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撤回后防的费里将他一推,他才迷迷糊糊的朝前跑去。
在这里,时间流动的速度仿佛突然放缓,由后场跑上锋线,蒂埃里感觉他用上了整整一天。
站在锋线上,回望后方,左侧佩德罗斯叉着腰杆,满是疑虑地盯着自己,右侧卡伦布甩着脏辫,跟着对方边卫跑动。
“小不点,清醒些!你是前锋!”
不知何时,受伤的昂利已经回到了替补席上,他低沉的声音冲自己高喊着,听上去宛若惊雷,而这雷声,触动了蒂埃里心里最后一根心弦。
是的,我是前锋……
他这样想到,疑惑的眼神忽而变得坚毅,雄心化作火焰在眼里燃烧,他重新找回了自己。
片刻后,皮球由佩德罗斯脚下传来,望着高高飞来的皮球,它移动着,旋转着,飘飞着,穿过厚重如珠帘般的雨幕,向着自己飞来。
球场边上,探照灯发出的白光照耀其上,沾满雨水的球面发着白光,就像是仲夏午时天空炽热的骄阳,带着名为希望的气息。
“马蒂厄,你说我们这样做有用吗?”
“蒂埃里,耐心点,主会听见我们的声音的。”
不知为何,四年前与马蒂厄在帕莱索圣马丁教堂的对话,此刻却涌上心头。
那时的蒂埃里,是根本不相信这世界上是有上帝的,但现在,他却不由得闭上眼睛,向原本不相信的上帝祈祷:
“仁慈的主,如果您能听见我的声音,那么便实现我的愿望吧,我想找回丢失的球技,重新做回前锋,攻入进球,杀死比赛。”
再次睁开眼睛,皮球近在眼前,热血涌入心间,蒂埃里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体内疯狂地翻涌滚动,由心脏蓬勃而起,穿过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激活着他的大脑,激活着双臂,激活着他的双脚。
只是,心口处蓬勃生出的不止是血液,还有那种剧烈的刺痛。
而今,这种痛觉,比方才抢断希福时更为剧烈,如果不是正在比赛,他都想捂着胸口缩倒在地上哀嚎。
由刺痛带来的感觉,让他陷入恍惚,但这时,那个听起来与自己很像但更为沧桑的男声,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蒂埃里,别傻愣着!卸球!进攻!射门!”
声音响起之后,蒂埃里没动,但是他的身体却动了,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台按程序设计行走的机器,他机械性地蹲身,机械性地触球,机械性地踢球,他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于本能。
眨眼间,皮球已被卸下,蒂埃里启动了,泥泞不堪的草地之上,他带起球来却出奇地流畅,大步流星突进十米,对面,图拉姆就在身前。
心口剧烈的刺痛感似乎激活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他忽然感到,自己身上的感官变得异常灵敏。
现在,他就像是个敏锐的猎食者,以至于身前图拉姆眼中流露的那抹惶恐,也尽数被他捕捉。
左脚拨球,右脚拉球,他背倚着图拉姆,灵巧转身过去,这是他之前最擅长的“马拉多纳过人”,不过现在,更多的法国人将它称作“马赛回旋”。
而无论是“马拉多纳过人”也好,“马赛回旋”也罢,这一次,他都将图拉姆甩在了身后。
“噢噢噢噢噢噢!”
看台之上,再次爆发出一阵惊呼,摩纳哥的球迷似乎并不愿相信,他们的最强中卫图拉姆,竟然会以这种方式,被对面另一个籍籍无名的年轻中卫给过掉。
除了这声音外,蒂埃里还听见了另外三个人的声音。
场边替补席上,克劳德在说“我的上帝”,苏瓦多在喊“这不是真的”,而温格在笑“这孩子果然不是易普症”。
蒂埃里不明白,相隔数十米,他是如何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的,但无论如何,他都是听见了。
哈哈哈哈,去他妈的易普症,我又回来了!
他在心里狂笑着,心口剧烈的刺痛与心中翻涌的狂喜相比,根本不算什么,现在他的心中唯有进球而已。
继续带球突进,跨越过那条白白的禁区线,时隔一年,自己终于再一次在比赛中踏入了曾经最为熟悉的禁区。
漫天雨幕之中,一切仿佛静止了一般,此刻,蒂埃里又蹚出一步,他看见时间定格在了对面门将惊惧交加的神情中。
看台上,球迷在奋声呼喊,球场边,教练在极声高呼,而身后,对手在绝望嘶吼……他们的嘴无一不是张着的,但他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猛然间,他听见风声呼啸,声音从身下传来,低头看去,他的右腿已经扫向了皮球。
砰。
又是一声闷响,皮球旋转着带起一溜水花,贴着积满雨水的草皮窜出,就像是碧色大海中的快艇,朝着梦与希望的彼岸驶去。
蒂埃里侧转着身体,尽管他知道这球是一定会进的,但是他还是想要亲眼看看最终的结果。
然而此刻,胸口剧烈的刺痛骤然间再次剧增,带着从未有过的窒息感,像一柄钢刀般,直插蒂埃里心脏。
这柄钢刀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在皮球将要越过门线的一刹那,他双眼一黑,坠倒在地。
冥冥之中,他再无任何知觉,但他知道,这一次,球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