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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热的阳光透进来,刺醒了杨玉清。
她一时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脚头有东西压着,起身一看,是林小西。记忆回来了,天空一瞬间,又黑下来。
林小西惊觉到了她的翻动,也醒了。看她脸上还有些肿,去拿了些冰块给她敷上。
杨玉清直挺挺躺着,睁着眼,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林小西看她一眼,心里酸痛。那眼里,曾经像星星一样闪着光发着热的灿烂灵动,都熄灭了。只有死后的鱼经久的水泡过后才有的浮肿和苍白。
林小西顾不及回家放行礼,不敢离开半步。自己从行礼箱拿洗漱用品,简单梳洗了一下,又熬上小米粥,出门一趟。
回来时,手上拿了两条面包。
“死女人,85度C的白色恋人,快起来吃,不然我吃了。”
杨玉清常常说,吃甜点可以减轻抑郁,增强幸福感。尤其是85度C的白色恋人,里面的奶油是她最克制自己减肥的时候也抵御不了的诱惑。
杨玉清不刷牙也不洗脸,抓起一条狼吞虎咽,几大口吃完,又抓起另一条。吃得太急,和自己赌气似的,而且,近二天滴米未进,滴水未沾,突然这么吃,肠胃受不了,第二条最后一口还没吃完,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跑进卫生间,全吐出来了。
林小西扶她到床上,拧了个冷水毛巾,给她擦把脸。
杨玉清还是不动,不说话。眼睛睁累了就闭上,闭累了就睁开。天地似乎又回到了最初混沌一片的时候,只有黑暗,虚空,并且旋转。自己像羽毛,又像青烟,漂浮着,渐渐消散了。更黑了,再次沉入睡眠中。
就这样时睡时醒,偶尔喝口粥,三天三夜。
林小西默默看护着她,陪她一起行走在这难熬的似乎无尽的黑暗里。
当灼热的阳光再次透进来时,杨玉清从混沌中转醒。三天最低限度的生存摄入,让她极其虚弱。试图爬起来,头晕目眩。身上的皮肤似乎都干枯起皱了,摸上去干涩不畅。眼睛也模糊不清,东西在眼前晃动,难以聚焦。
她有些摇晃地走到镜子前,头发蓬乱,面容枯槁,这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一个巫婆,一个丑陋的让人生厌的巫婆。
林小西太累了,沉沉睡着。
林玉清试着发出哭声,可是声音暗哑,又难听又刺耳。
她心里似乎失去了所有支撑,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离婚,更不能原谅离婚后这样的自己。
笔筒里有把美工刀,她想都没想,拿起刀,对着手腕割了下去。
长久的旅途疲惫,加上这几天不眠不休地24小时照护杨玉清,林小西的体力完全透支。这一睡,似乎沉到海底,无梦,不知不觉。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任何气味,周围像她的梦一样空,什么也没有,可
是,她突然醒了。
惊跳起来,看床上没人,赶紧跳下地。卫生间里,林玉清把割开的手腕放在水龙头下,脸色已经像一张白纸,又带着这几天来少有的安详,像是睡着了,靠在墙上。
林小西双手剧烈抖动,包扎好伤口,终于打通了120。
林小西陪在医院忙进忙出,杨玉清不敢看她。林小西深深陷落的眼窝,蓬乱的头发,干裂的嘴唇,让她已经僵死干硬的心,感觉到隐痛。
“小西,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想死,我不拦你,那是你的选择,但我会一次次救你,这也是我的选择。”
“这有什么意义呢?”
“你不想活,我不想你死。我们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想法里,谁也改变不了谁。每个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可以了。”
“我活着干什么呢?没有我,每个人都好好的,反而会更好。”
“别的人我管不着,但我知道,没有你,我不好,跳跳不好,你爸也不好。”
“小西,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特别无能?特别废物?离个婚能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是女人,不是神,你逞强的样子可以给别人看,但不用给我看,也不用给你自己看。”
“小西,我其实没想死,就是当时的自己太丑了,丑到我自己面对不了。我不会再死了,有你,有跳跳,有我爸,我舍不得。”林小西一向冷漠,看着杨玉清,再也忍不住了,泪如泉涌,这时才感觉到后怕。
出院,林小西带杨玉清回家。在医院休养一周,精神状态还不错。
早上,林小西做些清粥小菜,中午煲汤,晚上也以流质为主。晚饭后,两人到校园的湖边散散步。假期中的湖边,人迹罕至,几乎可以算是荒无人烟了,正合两人的心意。
微微的运动,脸上沁出细汗。林玉清的脸,像是蔫了后又用水泡回来的青菜叶子,重新打起了精神,只是嘴唇还是苍白着,没有血色。
“小西,你看这湖,平常总是有人,就是一副娴静温柔的样子,现在,荒凉一片,都有点面目狰狞,有点可怕了。人也一样啊,本来以为亲如骨血,可以一世安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得形同陌路、无情无义了。”
“改变总会要求人们去适应,尤其婚姻这种重大改变,重新适应会困难很多。”
“那有没有不变的东西呢?一生一世,永恒不变的?”
“玉清你看看,人也好,事也罢,世间万物,有哪一样是一直不变的吗?一天要昼夜更替,一年要四季变换,月亮要阴晴圆缺,海水要潮涨潮落,植物要发芽、开花、结果、枯萎;动物要生老病死;万物要成住坏空,你想想,有什么是能够一直不变的。如果真有,也只有一样,变,就是唯一不变的事。”
“为什么我现在才懂得这一点。你是怎么知道的?”杨玉清有点陌生的看着林小西。这个朋友,向来话少,不爱交际。在所有的场合中,自己一直是引领者,似乎要关照着她才行。可是现在,自己反倒像个无知的孩子,等着她的指引。
“我喜欢一个人呆着,一个人干什么呢?看看书,瞎捉摸。”林小西不以为然。
可是,杨玉清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距离,这种距离具体是什么,她不清楚,她清楚的是,婚姻中的15年,和不婚主义呆在职场中的15年,造成了巨大的差距。
杨玉清的沉思和安静总是让林小西心疼而又不安,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学会耐受她的沉思和安静。成长总是充满疑惑、未知、反复、痛苦。
“我们的同学聚会是不是快到了。”杨玉清话题突变。
“嗯,这个月底。”当初,同学们为了记住开学季的感觉,特地把同学聚会选在了八月底,正式开学前的几天。
“我们去吧。”杨玉清建议。“我想去。”怕林小西不答应,特地强调一句。
“是什么原因让你想去参加?”林小西有些不解,两人以前很是嘲讽同学聚会,除了“锦衣不能夜行”式的炫耀,同学聚会联络感情的功能似乎越来越弱了。
“过去旧时光里的人和事,都让我渴望。”杨玉清幽然一叹。
“行,咱们都去,不但去,还要好好准备。”林小西牵住她的手,两人像小时候那样相视一笑。
林小西所说的“好好准备”看来对杨玉清是有益的,忙起来,就有了精神头。她们先去理发店换了发型,所有的改变总让人想要“从头开始”。林小西一直短发,只是修了修。杨玉清喜欢温柔知性的长卷发,这么多年没换过。这次一狠心,也换了短发,脸上的憔悴和苍白,反而显出清秀端庄的样子。
杨玉清腕上的伤好了,但留了疤,像条淡红的肉虫,有点恶心。下意识会有些躲闪,想把手腕藏起来。
林小西带着她,七弯八拐,在一条很市井的小巷子穿行,停在了一家小门店门口,进去一看才知道是纹身店。
“纹不纹,你自己决定。”林小西示意她。
“纹,那就纹吧。”杨玉清把手伸出来,偏爱完美主义的她,真是有点无法直视这道疤。不加思索,杨玉清选了莲花图案,用蓝色覆盖,一朵蓝莲花。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许巍的《蓝莲花》爆火,“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天马行空的生涯,你的心了无牵挂。”属于年青岁月的憧憬、梦想、人生一望无际、无限可能的激情,这一切,也曾经让她激动、雀跃。可是,大学刚毕业就怀孕,她只好关上了那扇门,别无选择地走进了婚姻和家庭。
如果能够预知今天,那时就不会那么选择,可是,生活的剧本,谁又能预知呢?每个人在做选择的时候,总会认为自己的选择是最正确的,是向着幸福的。
多年之后,郑钧的《摇滚藏獒》用了这首歌作为主题曲。那只藏獒波弟是梦想成真的藏獒,而自己呢,就只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关于衣服,杨玉清和林小西有了点小分歧。林小西要拉杨玉清去买身新的,杨玉清觉得自己以前的衣服还能穿。
“人家都旧人换新人了,你还不舍得旧衣换新衣啊。”林小西一急,有点口不择言。
“没必要花钱,又不是没有象样的衣服穿。”
“我送你的。”
“你的钱也是钱啊。”
“开学后我更努力地搬砖,再赚回来,行吧?”
“行了行了,我买。”杨玉清知道,和林小西争,永远是自己妥协。
一番周折,两个人总算是把行头都打点好了。杨玉清经过林小西的悉心照顾,气色也渐渐恢复,只是那眼神依然飘忽,常常不聚焦,像灰烬一样死寂。
只要身体先好转,心理总会也跟着好起来。林小西开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