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至暗时光2(1 / 1)竹兮33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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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没睡好,各种惊悚的乱梦,让杨玉清惶惶不可终日。她身体沉重得像是一块铅,头昏脑涨又警觉惊疑地审视每一个人。

好在,空无一人,她可以坐在办公桌前,恍惚下去。

“人呢,有没有人上班啊?”一句十足官腔的吼声,将杨玉清从昏昏欲睡之中惊醒。

“我在这啊。”惯常的以为是哪个冒失的毛头小子,杨玉清火大的回应。

“在这,在干什么,打瞌睡还是玩电脑?就是这样服务学生的?还有,看看这里的卫生,还回来的书也没整理,这是什么工作态度。光拿钱不干活?不想干了可以滚蛋。”陈主任满脑恼怒,逼近办公桌,欺身上前。

“哦,主,主任。”杨玉清话也说不利索了。

“好好反省,整改,下次再查到这样,没有下次了。”陈主任转身走了。

杨玉清呆坐在座位上,半天还是没回过神:这是怎么了,图书馆是一个领导几乎不会涉足的地方。既不是像保安、食堂那样了不得的安全事故管控部门,又不是文秘、文员那样整天围着各色领导转的显山露水,既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也没有值得巡查、可以讨巧的,再说,站在权力的阶梯之上,演绎的都是“庙堂之上,朽木为官,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那一套,和油墨书香、静以勤学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甚至是犯冲的。所以,图书馆一向是任何领导根本不会“亲征”的地方。

“中午老地方见。”不一会,收到林小西的信息。

杨玉清身心有了点回暖。按下惊悸不安,先清整了一下工作环境。

林小西说的老地方,就是学校西门巷子的一家清吧,有喝的,有简餐,很安静,是她们喜欢的去处。

之前,西门是学生云集的热闹所在,整天人头攒动,和任何一所高校周边的商业区一样,花团锦簇。后来,周边整改,这里大部分商铺搬走,只剩少量几家坚守,而且,居然一直死而不僵地独活。反而,就成了她们最爱的去处。

中午,杨玉清先到。坐在常坐的地方等了一会,林小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很少见林小西这样着急的时候,惯常都是一副事不关己、气定神闲的样子。

“陈主任今天去你那里了?”点好东西,不等杨玉清开口,林小西先问。

“嗯,奇怪。领导从来不去我那里的。”

“没什么奇怪的,老陈有个乡下的侄女,高考落榜在找工作,想安插到图书馆。”

“那跟他今天去有什么关系啊?”杨玉清仍然懵圈。

“想找碴,挤走你啊。”

“我还以为学校就再招一个人嘛,找碴挤走我,有这种事?”杨玉清一脸惊愕。

林小西见怪不怪了。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基因问题,杨玉清永远闹不懂“江湖险恶”这几个字,而且,她不是在假装傻白甜,是完全想不到,或者完全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城府、倾扎、算计、谋划。

以前在大学,大家都戏称她为“小罗杰斯”,因为觉得她和心理治疗三大流派之一的“以人为中心”的鼻祖卡尔.罗杰斯神似。当然,这是以错就错,把罗杰斯当成“人性本善”论。虽然,只有外行人才会这样认为。

“没门,当初图书馆缺人,是我推荐的你。光明正大进来的,不能被莫须有地挤走。”林小西总是很有决断力。

“可是,如果陈主任存心……”杨玉清没说下去。

林小西明白她的意思,自己毕竟只是个普通教师,和中层领导之间,是相差了不止一个量级的。

“你忘了,我是咱们学校有名的鬼见愁,想动我的人,没门。”林小西半开玩笑地说,感觉到了杨玉清的担忧。

杨玉清轻笑一下。两人低头吃饭。

林小西付了账,提前急匆匆走了。她参与的一个项目,正到紧要处,每天和学生泡在一起,没日没夜。

杨玉清回到办公室。她突然以陌生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地方。这里,对她来说,就像半个家,从毕业就在这里工作。虽然,从来是抱着混日子的心态,但那仅仅是针对赚钱的部分,这种工作环境和方式是她喜欢的,满屋的书香、学生安静阅读的样子、自己可以当个满足的书虫。

在这里的每一天,有点类似以前和奶奶在乡下的生活,好像展现的都是一个安闲、自在、真实,因为无所顾忌而快乐的自己。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可能会失去。就像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自己的婚姻和家庭一样。

林小西安慰的话没有多大效果。林小西的确是学校出了名的鬼见愁,只要是有失公允的地方,别人息事宁人,她一定会据理力争,不管对方是领导还是权贵。大学从来不是象牙塔,个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为了评称职、升职、争课题经费这样的真金白银,没有谁还会摆出视金钱如粪土的高级知识分子的不好意思,倒不如说没有下里马人的撕破脸、坦荡荡,更多的是背后的小动作和阴损。要不然,怎么有老话说:有才有德是极品,有才无德是危险品。知识分子坏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小西在这样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当中,显得情商极低,本身又没有什么后台和背景,一步一个脚印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拼出来的。虽然不怎么被领导待见,但常常路见不平的拔刀相助,赢得了很好的群众基础,上头倒也有所忌惮,不会故意为难。

杨玉清不想林小西因为维护自己而得罪陈主任。一是虽然只是一个管后勤的主任,但毕竟是个领导,得罪了领导,日子总会过得小心翼翼。二是这件事,如果对方存了心要排挤走自己,那简直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太多的小鞋可以穿,太多的错处可以被拎拣出来,那样,哪儿是个头啊。

就像头顶有一只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踩下来。杨玉清的日子过得心里发虚。她本来性子偏静,现在基本不怎么见人了,出来进去都绕开熟人走,实在躲不过,也是头一低,装作没看见一样的擦身而过。

她时常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丑陋的、可怜巴巴的什么动物,流浪狗或野猫之类的,只能在阴暗无人的角落若隐若现。她天真地想,如果不让别人看见,不让陈主任看见,他是不是就会忘了有她这么个人存在。有时候,她紧紧缩在办公桌一角,真的很想有件隐身衣之类的东西,让自己可以瞬间消失不见。或者,晚上睡觉闭了眼睛之后,自己就会隐没到黑夜里。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这种可以宽慰大众的新闻。几乎所有相熟的同事应该都已经知道她离婚了。杨玉清是这么猜测的,这种猜测没法证实,也不需要证实,只要看一眼同事们的眼神就知道了。

不知道她以前自以为好意的把王永富买的各种礼物送给同事,是在怎样的不经意间让对方感受到了她满满的优越感,总之,许多收到过礼物的人,一脸的讪笑,那笑就在脸皮底下藏着,就像蒸汽锅充足的蒸汽“嗤嗤”喷掀着锅盖,一不小心,没有紧紧盖住,就会溢出来。

当然,杨玉清必定会被这些讪笑刺痛,每看到一次这种笑,心前区就有一根细密的针,扎上去,不是剧痛,但让她渗出冷汗。她仍然躲着人,脸上带着故意装作若无其事而显出的呆板,哪怕低头不看人,这讪笑也会在脑海中盘旋,然后,让在躲在被子里,不开灯的黑暗中,轻车熟路拿刀片,细细浅浅地划出一道又一道伤痕。那细微的痛,让她长舒一口气。

毕竟,不是人人都习惯落井下石。也有个别同事,会突然而且意外地拎过来一兜水果,说些亲戚做批发水果,买多了吃不了之类的。杨玉清默默收下,很生疏地道谢,一边想:也许曾经的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有着一些优越感,因此,从来不麻烦别人,也不会欠任何人人情。

她能体会到对方在想尽法子照顾她的情绪。在这样的同事走了之后,她的眼泪会突然而至,都没感觉到自己在哭,那眼泪就湿了衣襟。被同情能比被讪笑好到哪里去呢,都是一种沦落。

该来的是躲不掉的。陈主任又来巡查了,这次没有怒不可遏的呵斥,只是指出许多错处和疏漏,像是指证之后的例行确认,然后,仿佛倒像是带了一点歉意似的,急匆匆地走了。

果然,那只鞋子落下来了:陈主任在行政会议上呈报了自己诸多的失职,经领导研究决定,通报批评,并写检讨书。虽然没有让她直接走人,看得出来,这更像是一个司空见惯、掩人耳目的走走形式。

更何况,对于合同工,杨玉清是清楚学校领导班子们一惯的做法的:哪怕真想开除,也不会直接开除,那样,涉及到劳动合同解除的补偿问题,惯用的伎俩,要么合同到期不续签了,要么故意刁难,让对方受不了自己走人。

搁在杨玉清以前的脾气,早就没脸在这里呆下去了。但她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除了忍,没有别的办法。

林小西一听说了这事,第一时间去找领导理论,但许多工作,本来就属于“领导说你行你就行,领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的范畴,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准和界限,努气冲冲去,被领导巧言令色搪塞回。

“清清,没关系的,实在这里呆不住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再托一些朋友,安排一下。”林小西压住在领导那里,怒而不发的一肚子火,赶到杨玉清那里安慰她。

“林超人,我知道你会有办法帮我的。”杨玉清怕她担心,反而宽慰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老祖宗的话有道理,我老老实实做人,最后的结果,就交给老天吧。”杨玉清挤出一个笑,很生硬,但似乎也让自己缓解了一些。情绪和生理反应之间的机制,在心理学上仍然像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存在着争议,此时此刻,好像是印证了“詹姆士-兰格”的外周理论的正确性。

林小西又急匆匆回去。某些的官僚她永远不会看得惯,她也知道自己一介平民,能影响的地方微乎其微,所谓的人微言轻吧。但人微言轻也是好的,总好过一个师兄信誓旦旦地说:“要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去改变规则”,结果,他也变成了顶端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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