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清越来越无法忍受每天自己在镜子中看到的脸。当复婚的妄想破灭，她对自己那张脸的厌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那张脸，越看越觉得一副蠢相，恶俗，像个低能儿，还显得龌龊，毫无气质高级的感觉。

曾丽丽凭的什么？不就是一张脸。王永富图的是什么，也不就是一张脸。自己输在哪里？还是一张脸。

自己满以为的“恋旧”，终究敌不过“喜新厌旧”，都是因为脸。

她着了魔，不停关注整容广告，搜索相关信息。

最后，她选好了一家机构，想好了想做的全脸项目，当然，也知道了必须付出的费用：8万。在她看来，这是最低需求了，如果有钱，她恨不得全身都做。

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颜值才是女人唯一的底气。有了颜值，男人自然会来，如果没有，已经有的男人也会走。我不能花钱让自己有才华，但我可以花钱让自己貌美如花。杨玉清打定了主意。

接下来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筹钱了。

如果找林小西，钱是没问题的。但她最不想找林小西，不愿意让小西知道自己去整容。那还能找谁呢？长这么大，从来没找谁借过钱，身边似乎也没有那种可以很容易开口的朋友。

爸爸是更加不会去找了，他当不了家，是后妈作主，而且，就算在外面饿死，也不能去动他们的养老钱。

找王永富。杨玉清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但她想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条路可走，尽管，她知道，找王永富会看到什么样的嘴脸。

杨玉清想到就做。立即给王永富打了电话。尽管已经做好了准备，借钱，常常最能看清楚关系的本来面目，杨玉清还是被惊到了。

杨玉清想的借口是一个最让人动容而无法拒绝的：谎称自己身体有了点问题，要做个小手术。

王永富没有一点兴趣去多问一个字，有了什么问题，要做什么手术。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家里丽丽管钱，我手上除了一二百零花钱，平常都见不到钱的。”

本来是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刻，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王永富，你认为真的可以把我像过季的衣服一样扔了，跟那个婊子过逍遥日子是吧？我一直不吭声，念旧情给彼此留点余地，你就真的以为我软弱可欺。你信不信，我在网上发你和那个淫荡的贱货的祼照，你想看吗？别问我怎么有的，这是那个贱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想激我快点离婚，故意发到我邮箱的。从离婚到现在，我不跟你争你闹，是想给彼此回头的机会。既然你这么无情，那好，我要修改离婚协议，重新公证。”

“怎么又发疯了，你等着，我现在过来，我们谈一谈。”王永富明显软下来。

办公室旁边，多的是空房间。王永富以前也会来这里接杨玉清回家，很快，熟门熟路过来了。

杨玉清故意绷着脸，其实恨意已消大半。

“协议都签得好好的，怎么又要改？”王永富问。

“你看看是好好的？除了儿子的抚养权，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给你了，凭什么？”杨玉清质问。

“你一向不看重钱的，很朴实善良，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王永富不满。

“我变成怎么样了，变成跟你家里那个贱货一样，一切向钱看？”杨玉清怒极反笑。

“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什么日子都过过来了，即使现在不能做夫妻，也可以是亲人，不必这样锱铢必较吧。”王永富唱着高调。

“如果钱、房子、公司，什么都给我了，你这么说，我信。”杨玉清真想大笑。

“那凭什么呀？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半辈子赚来的。”

“你辛辛苦苦赚来的？你是得了健忘症吗？不记得第一桶金是谁给你的？”

“扯着旧皇历不放了？第一桶金是你娘家给的，那我这些年给老人的钱，还有养你这么多年，早就加倍还回去了吧？你自己挣过一分钱吗？”王永富据理力争。

“呵，这就是你婚内出轨，和那个婊子男盗女娼的理由？”杨玉清肺都快气炸了。

“你看那些辛苦赚钱养家的女人，你吃过一天这种苦吗？”王永富理直气壮。

“人至贱则无敌，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算了，和你这种人争，你的恬不知耻是无敌的。儿子的抚养费你全部承担，另外，再补偿我20万。我的要求不过分吧。”杨玉清鼓励自己，谈钱。

“这就是你想要的？搞半天，还是为了钱？”王永富冷笑两声。“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如今也只看钱了。”王永富挖苦着。

“要么晒照，要么给钱。自己选。”杨玉清突然冷下来，言简意赅。

“这种敲诈勒索的一套谁教你的，像个流氓无赖。”王永富一脸恶心。

“就是你教的。再蠢的农夫，也应该认清蛇的本来面目。”杨玉清也恶语相向。

“我们终于还是像所有离婚夫妻那样，撕破脸，争钱。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王永富悻悻然。

“你想要的不一样，对我来说，一毛钱都不值。不要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好吗？”杨玉清突然怒不可遏。

“行，就按你说的办。”王永富像泄了气的皮球。

两人签好新的协议，公证，出门各奔东西，一气呵成。

杨玉清只觉得累极了，又回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死寂状态。她知道她可以多要点的，但她只想速战速决。

曾经的夫妻，变成了无间道。哎，你还没要求我当着你的面删照呢，杨玉清本想再嘲讽一句，又觉得太没意思。

经此一遭，是的，她不再是她，那个不问世事，不拿钱当回事的单纯善良的女人。

交待好王跳跳寄宿，谎称自己要出差，又交待好林小西，谎称自己要陪王跳跳研学，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孤身到了整形医院。

谎言这个东西，就像毛线球一样，一旦开了头，便越扯越多，永无止境了。杨玉清不敢去思量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只是一门心思地盼着：做完手术回来，王者归来。

没想到，看起来静悄悄的整形医院，其实人满为患，只是因为私密性做得比较好，显得安静。

杨玉清早就提前预约好了，因此，一来就进入事先安排好的病房，等待进手术室。有一个同病房的女人，很年轻，很苗条，皮肤是小麦色，带点异域风情，头发多而密，自然卷曲。她是丰胸的，本来少女般匀称修长的身体，胸前异常鼓胀，有些违和的感觉。人工的修改在天然面前，总是显得拙劣。那么娇小的身材，顶着那么大的胸，站得稳吗？杨玉清在心里嘀咕。

进手术室时，偶然撞见一个男的，似乎是做双眼皮。杨玉清忽然对整容有点败了兴，都是人造的，有什么意思。

哪怕千篇一律的美，也是美啊。她被推进了手术室，安慰自己。

第一次体验全身麻醉，原来是这样的。这是世界上最黑最深的地方，没有任何光亮可以透进来。没有梦，没有念头，没有一丝感官感觉，其实就是完全没有意识，完全不同于睡着，似乎是打开了另一个平行宇宙的自己，剧情更加诡异离奇地上演。人从来都没有办法知道死亡的体验，这种全身麻醉，就和死亡是一样的。

小死一回，术后的肿胀，是重新回到生活中无法回避的问题。杨玉清每天把头发放下披散开，戴上帽子，口罩，尽管奇怪，好在平时也是隐形人一样的风格，没有太多人留意。哪怕有人奇怪的问一句，也以过敏了搪塞。

王跳跳平时住宿，周末要回来的。会叮嘱她去医院看看，打针吃药，她推脱说工作日可以挂专家号，抽空溜号去，也能混过去。

林小西本来是糊弄不过去的。偏赶上一天比一天忙，两人几乎碰不着面。电话沟通，没有任何麻烦。

最激动的时刻在恢复期之后。

看到镜子里那张容光焕发、明显小而精致的脸，杨玉清心跳到了嗓子眼。终于变美了，科技真是神奇的东西，能让人梦想成真。

她一遍遍在镜子面前流连。晚上洗了澡之后，光着身子，忍不住还在左照右照。定定地看自己，从脸到身体，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涌上来。她是偏向于那种骨架子比较大、适合装直线条的衣服、很有存在感的体型，所以，平常穿旗袍就挺好看，有型，丰乳肥臀，但衣服不合适，就容易显得粗壮。

现在照全身，那张改小的脸，长在这副身体上，看起来不合适。类似于很粗大的手指带了个很细小的戒子一样，不协调。

这让她兴奋之中有点失望。看来，人天生的比例才是最和谐自然的，后天自以为是的修改，总会带来一些失衡。

管他的，平常都是穿着衣服，别人只看脸，脸好看就行。她劝慰自己，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带着新的脸去上班，虽然碰见的人很有限，但杨玉清已经从对方的眼神中捕捉到了需要的确认与惊艳。她心里美滋滋的，多日来第一次有了雨后晴空的畅快。看看视频，欣赏欣赏美女。又感觉有点不对劲。以前，眼里能看到的都是所谓的大脸的难看与土味，网红脸的精致与高级，可是现在，居然不经意地发现，每个顶着网红脸的女人，从眼前一闪而过，一转眼就忘记长什么样了，按当前的标准，好看是好看，可是千篇一律，毫无特色，相反，倒是那些显得原生态的大脸，生动，各有各的不同特色，很容易印在脑海中。

现在真的是美的吗？万一哪天不流行网红脸了，流行什么别的，怎么办？杨玉清有点犯糊涂了。怎么梦想成真的满足和喜悦这么快就跑掉了。

又不停翻看网上明星的图片，现在层出不穷的女明星们，和以前那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女明星相比，黯然失色。看得头晕眼花，心里五味杂陈。

人的欲望就像水里按葫芦，一个按下去了，满足了，另一个马上就会浮上来。特别是听人家说整容这件事，是有瘾的，一旦上了路，根本停不下来。因为你总想要更美，总会发现比自己更美的。于是，陷入口渴喝海水的循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