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坚持2(1 / 1)竹兮33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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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在导演这场戏?我们每个人的剧情是谁决定的?”杨玉清喃喃自语。

“是上天,也是你我自己。”久哥重新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坚毅和冷静。

“谢谢你,久哥,我回去了。”杨玉清重新戴上口罩。久哥并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目前她,走进了黎明前最漆黑的夜里。

吃了东西,一到家就睡着了,这样休息一下,精神好了很多。家里狭小、拥挤,又空旷、寂寞,正值寒假,每个假期杨玉清总会把儿子送去外公那里,或者是他爸爸送他去各种游学营。

“为什么不让儿子在身边呢?”杨玉清坐在床上,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想。第一次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我及我的身边是沼泽、是泥潭、是臭水沟,我堕落到这里就可以了,我儿子不可以,属于他的应该是星辰和大海,而不是我的艰难和困顿。我不要他看到生活龌龊狰狞的丑陋样子。杨玉清脑海中自动浮现的,都是这些。

“为什么我活得这么不像个人?”杨玉清再问自己。别人都有美满温馨的家庭,顺利发展的事业,殷实体面的日子,只有我,什么也没有。“是我不配吧,不配拥有任何东西。”“也许,小西也对我失望了,我也不配有她这样的朋友。”

“好久没去郑立那,今天一起去,我一会来接你。”林小西的信息适时来了。

杨玉清愁云惨雾当中,有了一点晴朗,马上起床梳洗。嘴唇消肿了很多,她仍然抓住昨天久哥给的口罩戴上。

林小西上楼进屋,没有刻意问询什么,只是同样的紧紧抱住杨玉清,然后拍拍肩膀,俩人一起出发。

好久不见,郑立还是温柔含笑地倚靠在门前,迎接她们俩。

“你的赵先生不在吗?那我们今天口福没那么好了。”林小西扫视一眼屋内,只有郑立一个人,打趣说。

“他们餐饮协会在爱尔兰有一个食材展博会,会去那里一个月。”郑立说。

“把童童带去了吗?”杨玉清一进屋,没看见孩子。

“是的,本来我也特别想去,但有几个重要的来访者,不便于临时休假。”郑立脸上浮现着小女孩没吃到棒棒糖的遗憾。

杨玉清看着她,心里慨叹:“怎么会有如此纯真的中年人,就像是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世事沧桑。”

“爱尔兰,是我的世界版图还没去的地方。”林小西也有向往。

“就是那个传说不能离婚的国家吗?”杨玉清对这个地名,仅限于此。

“是的,是个美丽的岛国。之前确实是不准离婚,不过1996年之后,就废止了这样的法律。现在是可以的。”郑立回应。

“为什么,童话总是抵不过现实?”杨玉清沮丧下来。

“不管法律如何规定,真正的契约,在人们心里。”郑立引领大家坐下来。三张蒲团围成一个圈,摆放在屋子正中央。三人落坐,圆圈中间有一排金色的像是碗一样的东西,每个都放在厚实的垫布上,还有棒槌一样的短小的木棒。

调整呼吸,安坐于蒲团,世界渐渐安祥下来,变得澄明清静。杨玉清自然地闭上眼睛。“叮”一声祥和清越、悠扬回荡的声音传进耳边,像香气一样四散弥漫、渐渐行向时光深处。

“这是?”杨玉清什么时刻,也不能泯灭好奇。

“颂钵。”郑立轻柔地回答。

时间静止了,世界也静止了,各种念头在脑中如野马奔腾,欲撕扯身心,使之不能安住。杨玉清焦躁地睁开眼,看见郑立和林小西安然地坐在那里,身上止息的气息又像是早就不在那里了。她再次调整一下呼吸,重新闭上眼,坐下来。

“我完蛋了,这辈子就是废人一个,没有任何出路,到处都是死路。人说绝处逢生,我总是行至绝境,却从来没有逢生。”“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有什么意义?很多残疾人都能养家糊口,我在谋生这件事上,却是如此无能,连自己都没能力养活,苟延残喘,上有老下有小,却不能给他们任何依靠。”此时此刻,杨玉清笼罩在周身的,都是悲哀和颓丧。

“我不会再有任何改变,我就这样了。只配呆在阴沟里,再怎么仰望星空,星空也不属于我。”心里的酸痛淹没了她。

“叮”,又是一声,仿佛是觉察到了她在无望的黑暗里迷途和涣散的身心。这声音,安抚着焦燥,又收摄心神,杨玉清又再次安住了一些。

“可以说说你此刻的感受吗?”郑立发现了邀请,杨玉清知道,是向着她。

“长久以来,包括此刻,我像一个陷入沼泽里的人,这里又臭又湿,还有各种爬虫叮咬,我拼命想挣脱,但是越挣扎越深陷。决定考研,就是我的一块浮木,我满以为可以获救了,无望的是,我以为的浮木只是我的幻想。”杨玉清在闭目的身心安定之中,更加能够看到千头成绪的烦乱之中,自己的心境。

“是什么让你感受到,当前的你,是在一个致命的肮脏的沼泽中?”郑立再次轻柔地发问。

“这是显而易见的,我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家庭,破碎了,失去了完整的家;事业,是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不需要任何能力,是人都能做,更谈不上前景;家人,孩子没有培养好,没有给孩子一个好的起跑线,可以让他少奋斗十年,长辈年老,却没有能力回馈他们的养育之恩,甚至连亲自足够的照顾也做不到。决定一个人价值的最大二个维度,事业、家庭,我都没有,我真是枉为人。”杨玉清倾倒着无能为力。

“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是你理想的自己?”郑立问。

“是的,不仅是我如此,世人皆如此。这应该是普世价值观。”杨玉清说。

“如梦幻想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对此,你有什么感受?”郑立说。

“我脑子里知道一切都是空的,但现在,我的感受中,我办不到。”杨玉清像是一个大写的“囚”字,困在自己三尺见方的牢狱里。

“这三句话的最后一个字,从后往前念,是什么?”林小西忍不住提示。

“观电影。”杨玉清有点懵,感觉话题好跳跃。

“我们刚才安静了下来,现在,带着这份安静,一起来看部电影吧。”郑立发出邀请。

郑立稍微准备一下,杨玉清才发现,墙面是隐藏了投影布的。那些一整面墙的大排书柜之间,原来有嵌入的音响设备,如果不是仔细留意,它们浑然一体,根本发现不了。

大家仍然坐在蒲团上,这已经是非常习惯的方式了。

电影开始播放,声音在整个房间弥漫开来,清晰而柔和,就像月光流淌在地上一样。房间里每个位置接收到的声音均匀一致,都是一个恒定的、稳定的整体。

照说杨玉清在婚姻当中,生活品质也不低,可是,在郑立这里,她常常觉得自己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看什么都新鲜。她第一次感受,坐在地上,声音在整个空间环绕,如同耳边的海水轻轻荡漾是这么享受的一件事情。

电影开始,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满满的代入感,不对,那个看到代入感的人已经不见了,她就是主角,进入另一个时空,按照不同的剧本,演绎另一个自己。在这样的处境中,她只来得及观察到影片的名字《和平战士》。

电影的剧情并不复杂:一名极有天分而自负的体操运动员,天天晚上睡不着,在深夜游荡的加油站,遇见一位老人,他称呼他为苏格拉底。这位老人引领着、陪同着、启发着他的成长,他极度渴求想成为奥运会体操选手又一直完不成高难度动作而心怀恐惧,在听从老人的规则而进行一些戒律,不饮酒、不吃肉、不近女色,又放弃。后来,出车祸,经历了最艰难的时期,医生说能正常走路就不错了。他又找到了老人,并开始真正的改变和成长。

主人公米尔曼,也是这部电影改编的小说的作者,就是这个名字,这是一部半自传体小说。

杨玉清没有看见米尔曼,没有看见别人,只看见了她自己。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前路的黑暗像怪兽,张着血盆大口,她怕,那怕像海水把她淹没,但她既不能动,也不能逃走。

她从婚姻当中被剥离时,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她的公公婆婆,她儿子的爸爸,她妻子的身份,她作为一个让人艳羡的主妇的角色,她像空气一样须臾不能离的熟悉而习惯的生活方式,她的家庭地址,她在那所房子里得到的空间,这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就好像她成为一个悬空的人,脚下什么也没有,落不到实处,看不见人生来时的岁月,对,就是那个词:虚无。虚无到让人心里发慌,紧缩,更像是鬼片中常见的一个人,头发遮盖了脸,想去看到脸,可是拨开头发,看到的还是头发遮盖的脸,脸呢?没有脸?我呢?我是谁?

老人说:勇士的第一要义是虚无?为何要经受虚无?每个人都像是洋葱,就是各种社会角色和身分的层层包裹,才形成一个人。如果没有这些包裹,就没有“我”,没有任何东西,里面空空的。

是啊,我们的脑海塞满了没有用的东西,这些东西就是一些每分每秒都在万马奔腾的想法、念头,它们总是在两个魔鬼的操纵下兴风作浪,一个叫过去,一个叫未来,并因此,侵蚀我们的身心,要么是活在悔恨里,要么是活在恐惧里。

“凡事都有意义,杨玉清。”她听到老人对她说。“你此时此刻经历着的每一件事,都有非比寻常的意义,只是需要你自己去定义。”

“难道离婚也有意义?难道考研失败也有意义?”杨玉清辩驳,“那么,它们的意义是什么?”

“你自己去寻找去定义,孩子,你会找到的。”老人说。

“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才会快乐,例如考研成功,例如婚姻美满。”杨玉清不服。

“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困境,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得不到就会难受。甚至是得到了照样会难受,因为担心不能永远拥有。所以,世人的苦只有两种,患得患失,或者说是求不得,放不下。”老人缓缓地说。

“佛曰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杨玉清故意顶嘴。

“你看这八苦,哪一苦不是得失之间的强求和执著。”老人说。

“孩子,能带来快乐的是旅程,不是目的地。我们能活着的地方,只有现在。”老人语重心长。

老人走了,杨玉清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你现在是谁?”林小西问她。

“我是杨玉清。”杨玉清说。

“刚才你是谁?”林小西又问。

“刚才我是米尔曼。”杨玉清回说。

“你刚才在演米尔曼的电影,那么你现在呢?”郑立淡淡地问。

“我现在在演杨玉清的电影。”杨玉清还未说完,忽然接着说:“这本就是一场电影,我并不知道剧本,我入戏太深。”

“悟到了。”林小西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泪盈于眶,过来抱住她。

“也许只是一秒,记住此时此刻。”郑立脸带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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