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那么多修行人,穷其一生,都走在修行的路上却求而不得,应该很难才对。”杨玉清不服气。
“越简单的事越难做到。求什么呢?我们就在这里。”石老师话里有点悬机了。
“我不懂。”杨玉清一脸不解,眉头紧锁。
“看过一部电影《心灵奇旅》吗?可以去看看。有一个故事,小鱼一直在寻找叫大海的东西,遇见大鱼,大鱼说,你不是一直在海里吗?你也是,你一直在这里,还要到哪里去呢?”石老师抿一口茶,神色舒展。
杨玉清沉浸在这段话里,似懂非懂,想参透,又透不过去。
“慢慢悟吧。”石老师呵呵笑。
“老师,我最近还会强迫性地计算,计算时间。例如象公众号文章说的那样,用一张A4纸划满格子,一个格子代表一个月,看看自己还剩多少格子,陪伴父母有多少,陪伴孩子有多少。还有,按平均寿命80岁计算,一生有三万天,我已经人生过半,只剩1.5万天,40年,480个月。越算,心里越恐慌,时日无多。严重的时间焦虑。”杨玉清边说,边战栗,象是要被焦虑感淹没了。
“时间焦虑背后是什么,小西?”石老师转向林小西。
“是死亡焦虑。存在主义大师欧文.亚隆认为,生命有四大主题,死亡、孤独、责任、无意义,而从始到终最核心的,就是死亡。他有本书《直视骄阳》,说的就是死亡焦虑。”林小西慢慢接话。
“死亡焦虑?”杨玉清回味,就象找着了自己的病根。
“死亡可能是人类面对的最奇妙的事情了,一个从未经历过却时刻担心、天天害怕的事情。”林小西笑笑。“又是人类命运最公平的体现,无论如何生,都要一样地赴死。”
“这样想来,原来活着好象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注定了一样的结局。”杨玉清有点沮丧。
“生命本就没有意义,意义是人类自己创造和定义的。”石老师补充说。
“石老师,那您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杨玉清决定一问到底。
“活在当下。”石老师又喝口茶。
“没有任何目标、理想、期待、希望?”杨玉清费解。
“没有。”石老师看着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哈哈笑开了。
“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没有渴望得到的人,没有必须要拥有的东西。”林小西也呵呵笑着说。
石老师赞许地看了林小西一眼,静默地喝茶。
“哦。”半天,杨玉清无法从呆怔中醒转。一直以来,她和世人都是如此,活着的全部内容和意义,不就是有很多想在一起的人,想做的事,想拥有的东西,想到达的目标,那些要求、期待、向往、希望,这些才是活生生的人生。如果没有这些,那活着,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活法啊,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不着急,时机未到。”石老师的笑得慈祥安稳。
杨玉清也明白,人和人的悟性是不一样的,如果自己暂时没办法体验到许多生命更加本质的东西,说明还需要经历去历练。
只是,原本近段时间高度的焦虑,在郑立那里暂时压制了一些,但她知道就象是高压锅里的气体,只是暂时被容器装起来了,现在,却有一点点象是被放了气,流泄出来一些,减小了许多的张力,整个人松弛自在了一些。
看看时间不早,石老师把林小西早已装好的小钵的茶,带上,笑笑告辞。
“石老师应该不缺好茶喝吧。”杨玉清看着林小西,说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知己难逢,曲高和寡,能说上几句话,在人世间,已是难得。”林小西感叹。
今天似乎是一次心灵减压,杨玉清多日糟糕的睡眠,今天有了改善,洗完澡钻到被子,还没等林小西进来,就已经睡着了。
林小西站在床前,静静地看着她。杨玉清睡觉的姿势是侧卧,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紧紧拥住自己的身体,一个蝴蝶抱的姿势。有这样睡姿的人,心理学上认为表达的非语言信息是极度缺乏安全感。
一场人世间的苦修。林小西暗叹一声,轻轻帮她把被子盖好。
王跳跳是杨玉清这场人生苦修中的一颗糖。焦虑程度最高的人群,高考生的母亲一定是其中之一。杨玉清却无形中规避掉了很多这样的焦虑,因为自己也大考当前。
春节,在娘家,一家人有史以来过了最和美的一个新年。
杨艳丽专心研习厨艺,不再费尽心思抓紧苏学成,反而无心插柳,和苏学成的关系和缓多了,苏学成也不再一天到晚往外跑。苏晓大三了,已经在实习,初入社会,见识了很多外面的世界,姐弟俩话题多了很多,一直在絮絮叨叨,苏晓还不停给高考在即的弟弟打气。
爸爸在阿姨的调理照料下,已经能拄着拐杖下地走动了。杨玉清心里完全消除了之前对阿姨的芥蒂。仔细想想,许多的事其实是人之常情罢了,角色不同,角度不同,想法和做法便不同。
全心全意过完三天年,母子俩就已经闭门不出,全力备考。一张书桌,俩人合用。一盏台灯,共同挑灯夜战。常常是杨玉清冥思苦想,浑然忘我,王跳跳暂停休息10分钟时,还不忘给妈妈拿个牛奶,或者拿个水果。杨玉清觉得儿子似乎是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想到儿子高考之后,上了大学,远走高飞,心里又欣慰又酸楚。
世间能有多少母亲,能用这种方式陪伴儿子最艰辛的一段旅程,是同学,也是战友。杨玉清却独享这种体验,比起只能整天给儿子买营养品、煲汤的妈妈们,这种陪伴是完全感同身受的、沉浸式的、比肩作战,难能可贵。这何尝不是生命的恩典!
毕竟是为人父母。王永富也记挂着王跳跳的高考,隔三差五送一大堆营养品过来。考场信息一出来,第一时间高价抢订离考场最近的酒店。杨玉清默默看着他做这一切,积极配合。
他们象所有父母一样,守在考场外面,希望孩子走出考场的第一眼,能看到家人都在,能第一时间捕捉到孩子脸上的表情。杨艳丽一家,外公阿姨,在第一场考试的时候都来了,林小西也特地调了课陪大家一起等在这里。王永富跟大家点点头想打招呼,没人理他,也没人看他一眼,尴尬地远远站着。王跳跳从考场一出来,大家在烈日下晒得蔫头搭脑的,瞬间来了精神,都迎上前。
所有家长都深知一个最忌讳的问句:“考得怎么样?”但所有考生也都深知这是家长们最揪心和迫切想知道的。递水递毛巾递水果的,王跳跳知道大家都关切着,他一脸的镇定自若:“发挥得还可以。”大家相视一笑,暗暗松口气。
王永富本想带儿子吃饭,看看一大家子,和儿子打声招呼,先走了。
中午,一家人一起吃饭,有些刻意的东扯西拉,不谈考试相关的话题。饭罢,迅速散了,王跳跳要抓紧时间午休。
接下来的几天,杨玉清让王永富去陪着儿子。上大学之后,想见,机会也没有多少了。王永富毕竟心怀愧疚,就让他弥补一下吧。
我应该跟他是最后第二次见面了,还有最后一次,就是儿子的婚礼。杨玉清想。有些人就是这样,既然选择了离开,就只能被清除。人生旅程的路很窄,容不下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考后,王跳跳如愿以偿和同学出去长途旅行,把想玩想看的地方统统走一遍。等待成绩出来是一场魂不守舍的煎熬,而旅行是最好的减压方式。反正,有王永富这个经济后盾。以前,杨玉清死硬死撑,不拿王永富一分钱。杨艳丽说她:“儿子花爹的钱,天经地义,跳跳不花,难道光给别人花吗?”杨玉清想,的确,就随他去了。成年人的利蔽权衡中,就是这样的,所谓的爱,只是用二种资源来表达和分配,一种是钱,一种是时间。而所有关系中的载体,莫不如此。
杨玉清又回到自己的备考当中,只要求儿子每天报个平安。王跳跳还在旅程中,成绩就出来了,如愿考上了一线城市一所985,建筑系。王跳跳和朋友用自己的方式庆祝,杨玉清在娘家也和大家一起庆祝了一把,虽然主角缺席,一家人的兴备和欣喜丝毫不减。杨玉清提醒王跳跳第一时间也把消息告诉爸爸。“我爸听了,好几分钟没说话,然后,我听见他哭了。”王跳跳电话中这么说,杨玉清也有些泪目,好象多年不被看见和承认的委屈,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考研时间逼近,对考试结果的患得患失和恐惧,反而减轻了很多,只剩全神贯注对复习计划的完成。
高考成功的王跳跳,有着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又暂时没有了学业压力,活泼了很多,有时经常笑话揪着头发、大着舌头背英语作文的妈妈是“学渣”。杨玉清故作气恼,这孩子立马见好就收,煞有介事地当起了小老师,指导妈妈一些技巧。
有时,看着儿子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地讲解,杨玉清忍不住走神,暗暗庆幸,这样的时光,可能是上半辈子最幸福的时刻了。
儿子入学后,杨玉清只能孤军奋战,一直有儿子陪伴,有了许多的不习惯。但王跳跳经历过高考,知道妈妈的辛苦,又初次离家这么远,免不了会有些想家,会更多地打电话回来。
王跳跳就是一个最好的榜样。杨玉清增长了很多底气,复习更加沉着冷静。直到走进考场,也没有太多焦虑和紧张。考场距离她心心念念的心理系教学校一共是1800步。这个距离,她已经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她谢绝了所有人的候考,怕因此有更多考试压力。考完,她尽可能忘记考试这件事,该干嘛干嘛。
寒假时,分数出来了,提高了几十分,很高了,但依然没有达到目标院校的分数线。
“没关系,这个分数很高了,想办法调剂。”林小西第一时间安慰她,并马上给出切实可行的建议。
天天关注调剂信息,慌乱了10天,一切尘埃落定:成功调剂到一所普通大学,但是是非全日制。本来,杨玉清是想只考虑全日制的,没想到考研大军一年比一年竞争惨烈。
“想想你读研是为了什么?做学术,还是敲门砖?前者,就要求学硕,后者,只是为了就业转行,影响不大。况且,非全不用辞职读书,会节省很大一部分费用。”林小西细细给她分析。
“那就上非全日制吧。”杨玉清想想自己的分数,虽然上非全日制太浪费,但也只能如此了。复试很轻松地通过,毕竟,杨玉清的初数分排名第一。
那是在一个周末,有快递来了,杨玉清知道是录取通知书。
“妈妈,我去帮你拿。”王跳跳正好在家,飞奔出去,比当时拿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还激动。
“妈妈,快看,你的通知书。”他迫不及待拆开邮件,把大红的通知书拿给杨玉清。虽然并未完全如愿,杨玉清还是兴奋地看着通知书,不漏下一个字。这是两年的艰辛换来的,甘苦自知。
“妈妈,我们俩的通知书都裱起来,挂在墙上吧。”王跳跳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比自己考上大学还高兴。他一点一滴见证了妈妈拿到这份通知书的不容易。
“好,我们马上裱起来。”杨玉清热烈响应。
“妈妈,我们庆祝一下。”王跳跳看着墙上挂好的二张鲜红的通知书。
“走,撸串。叫上小西阿姨。妈妈请客。”杨玉清豪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