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地狱般。
三途川边,荼靡花开,幽绿的鬼影在亡故的尸骸边嬉笑,陡然旋起阴风阵阵,浸血的黑水上白衣鬼影纷纷步上桥身,墨蓝色的桥梁尽头血红的刀刃正泣着鲜血,不断引申一个个亡魂前往破灭。
突然,一个鬼影猛地回头看向我,伸出了手。
那张凄惨的脸阴笑着,在眼前愈发清晰。
恍惚的白上被挖出瘆人的空洞,模糊的红拉出长长的划痕来,不知何时,那鬼脸竟和泉幽的样子重合,变作幻影伫立在桥畔。
意识重归混沌。
我仿佛被吸入了黑色的漩涡,全身不断被旋转,洗涤,眩晕感迫使大脑无法思考,只觉得心口一阵恶心。
可是忽然,我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从指尖不断沁入心底,再随着血液流入全身,将那磨人的燥热与不适通通化去了,一种久违的平静感将我从黑暗的混沌中拉回来,敲开禁闭的眼眶,我隐约看到了一张人的脸。
那个人的脸上,写满了悲伤。
可我却看不清那人是谁。
连续几次地想睁开眼,却又因累无力地闭合上,终没能知道他是谁。
噩梦泯灭,神思放置与云端的氤氲之中,畅与天地间,难思烦忧,若说仙境也不过如此。
白盖过了黑,照彻一切,不知过了多久。
熟悉的房间,空无一人,但我确信我已经回到了月影教。
而门外,一个人影正背刀抱臂伫在门口。
我本想开口,但话至嘴边,还是默默咽了回去。我已经不想再因为自己牵连任何人了。
看着被包着绷带的四肢,我试着动了动胳膊,本以为会如小锤般凿骨疼得眼冒金星,但是……
真正疼起来的感觉远不如此。
我还是低估了泉幽的下手轻重,这一动,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叫钻心刻骨之痛,手上轻轻一动,就已经让身体不由自主地抽筋,接着又带动其他伤口也疼起来。
我轻轻“哎呦”了一声,咬着床单忍不住地倒吸了几口气。
听见我的痛呼,门外的人影忽然一动,接着消失不见了。
就在我疼得快要眩晕之际,门口处突然掠进来一个白影,接着我被人稳妥地抱了起来,身上的疼在他纤细的手指触碰到一瞬间便止住了疼痛,朦胧的意识也瞬间清晰。
再次撑开眼皮,眼前的人令我吓了一跳。
只见泉幽一身银色素衣,额间朱砂般的印记格外醒目,他眉眼依旧,可那邪魅之气却失了大半,让我觉得有些新奇和陌生。
他注视着我,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打定我会这样看他一般说道:“怎么?看见本尊很意外吗?”手上冒着白色的光芒,气息微弱了几分,接着俯身而下,热气吹在我耳边:“放心,我不会让你疼的,呵呵…”
抵触感难以消退,我眼神狠狠地盯着虚弱的泉幽,发现他额头上不断冒着冷汗,心中冒出了一股杀意。
“别担心,你要疼的,本尊陪你一起疼。”泉幽说完这句令我匪夷所思的话后,额间的印记变得更加鲜艳,甚至流出一道血来。
我心里一颤。
难道他用了禁术?我忽然想到之前在泉幽的书库中看到过一种法术,是可以将被施术者所受到的一切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咒语的末尾写着,此法逆天,极损耗寿元。
而释术者亏损的表现,就是眉心处红的胜血的印记,颜色越鲜艳,说明释术者的身体越虚弱。
“你用这术法也只是继承我身上的疼痛,对我本身也无益处,我也只是忍一阵疼而已…你用这无用的术法损伤自己做什么?”我甚至怀疑起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
难道我竟是在关心他?
“可爱,既然能转移你的疼痛,那这术法就不算无用。”他上扬嘴角,声音明显有些轻颤,额间的冷汗不断地滑落。
看着他为我做到这般,我此刻的心中五味杂陈。
明明伤害我的是他,为什么现在又要做到这般地步?是虚情假意?可这如果是虚情假意的话,他的神情为什么这般真切?
……不。
眼前的人只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他只是模仿着人的情感伪装成的样子,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他不过是想用这矛盾的行为扰乱我的思考罢了!不能信他,不能信他。
我闭上双眸,将头偏开。
一连数日,泉幽都会来看望我替我治伤,除他之外就只有几个月影教弟子来送吃食,原本动弹不得的身体也渐渐缓过来,动作时伤痛减轻不少。
今日又是一名弟子来送饭食,我如往常一样让她放在桌上,她却不似之前的人那样将饭菜摆出,而是直接将放菜的盒子放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虽疑惑,但也未表明,只浅浅一句:“放好了便出去吧。”
她却依旧纹丝不动地钉在那儿,呆涩看着我。
“怎么了?”我意识到此人有些不对劲。
她张了张口,突然眼露凶光,嘴里大喊道:“是你!是你!”便从身侧拿起一把剑朝我冲了过来,凶狠地奋力劈向我。
事情发生的突然,加上身体受损,我根本来不及运转法力抵御,只得用双手硬生生地接了下来,剑刃宛如在血肉中生根般深深嵌入,鲜血顺着发颤的手腕染红了袖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受伤未痊愈,手上力气难使,我便开口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为什么?你那日出逃为何又杀我兄弟姐妹,你动手动得那么干脆,你又想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那女弟子涨红了脸,发红的眼眶粘着晶莹的泪珠,表情已经被愤怒扭曲得宛如野兽。
说罢,她手上力气更盛,突然一支墨笔飞来弹开了她的手,纤细灰白的手猛地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而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泉幽。
我制止道:“别杀她,让她走吧。”
泉幽眉头一皱,却没有再说什么,扬臂将那女弟子扔开,毫无感情地说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女弟子先是迟疑地抬头看了一眼,接着一脸愤恨地撑起身子走了出去。
“那时候我只顾如何逃出月影教,的确是下手太重杀了几个弟子……那时候我觉得他们都是妖魔,如今却分不清他们和常人的区别了。”
泉幽抬眸看向我,“你觉得……这是进步,还是退步了?”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呵呵…这世间众生都是平等的。”泉幽浅笑着握住我的手,用指腹抹上药膏,微微笑道:“当然是~进步了。”
我一怔,未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
或许,月影教的教主,真的和我所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