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将执政府当天送进宫内的文书中,挑选出牵涉到边子白的案宗,然后四五个人送到了卫公姬颓的寝宫。
别说卫公了,就连丁祇都长大了嘴巴,有种边子白要作死,临死拉着他垫背的念头出现。这么多的案宗,是要犯下多少事才能落下这么的苦主?
两个人挑着,还有人抱着,着实不少。
卫公吃惊地看着书案上堆满了的案宗,随后恼怒地喋喋不休起来:“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就连子思都是一脸的尴尬道:“确实不像话。”
宫里的阉人和宫女就更不敢说话了,在卫公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却不能离开。只能低着头,跪在地上装无辜。
姬颓似乎有种一场好意都让边子白这个混蛋小子给败坏了,这家伙才来卫都几天呐,就犯下如此天怒人怨的大事。这让他向来对臣子严苛的卫公情何以堪?
说起来,姬颓的年纪是那种特别喜欢和少年人接触的年纪。老人基本都这样,因为和年轻人接触,才会触摸到一种虚假的不存在的感觉,似乎年轻了不少。当然年轻人也不是谁都可以的,至少看着要顺眼,能够赏心悦目的就更好了。还有是个聪明人,老年人的智慧是一辈子的经验积累,太蠢的恐怕也看不上。
还有就是有能力,至少不能平庸之辈,就算会溜须拍马也是一种本事吧?
这些条件,似乎边子白都符合,很多条件甚至超越了姬颓的期待。
其实苟变的年纪也不大,可这家伙五大三粗的模样,就长相上来说,就和赏心悦目差距颇远。加上他的能力在领兵打仗,而卫国根本就不需要他展露这方面的能力。所以被卫公不喜,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一转眼,姬颓却发现边子白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是个好少年郎。
卫公指着一大堆书简,对宫人问道:“这些都是?”
他当然希望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帝丘城内的国人都知道卫公要重用边子白的情况下,姬颓的老脸可要被打得啪啪响了。
宫人自然不敢隐瞒,在怒火中烧的卫公面前索索发抖,自认倒霉道:“君上,执政府送入宫内的文书和案宗都在这里,不过只是一部分。”
“为什么不全部送来?”卫公的火气一下子被点燃了,怒吼着,咆哮着。
“听执政府的人说,好像还有一车,明天送来。”宫人苦着脸,一个劲地磕头认罪。他也很纳闷,自己错哪儿了?
可在宫里当差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还有一车!”
“还有一车!”
姬颓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彻底有癫狂的迹象。他想象不出,在自己近三十年的政治之下,卫国俨然是天下道德水平最高的君子之国。怎么会混入如此一个奸佞,让他三十年的辛劳都付之东流。
如果手中有剑,边子白又很不开眼的在他面前的话,卫公丝毫不建议活动一下筋骨,让卫国的臣民看一看,他还没有老到昏聩的地步。
“君上!”
“推下吧,推下吧!”姬颓摆摆手,有种身心疲惫的心累。原本被他看好的少年,竟然是卑劣的小人。
宫人们如释重负般退出了宫殿,这一刻,他们从互相惊恐的脸上才发现,那个时常在宫殿的空地上晒太阳的白发老爷爷一点都不慈祥。这家伙就算是没有牙齿,也是一国之君,是一头随时随地都能杀人的狮子。
“君上,还看吗?”
卫国的国家机构效率一直很高,得益于子思多年的培养。加上渠义这些思维古板的官员的处理,让国家的政府机构一直处于高效的状态之下。这也是为什么边子白案发才一天,执政府收罗的证据和案宗就有堆积如山的趋势。
卫公沮丧地坐在书案面前,看着眼前都能将他身体埋葬起来的书简,苦笑连连:“算了,看看吧,至少心里还有个底。”
这不是卫公已经消气了,而是他作为国君,在处理国事之前必须要有所了解。眼下,他看边子白的案宗,并不是说明他已经原谅了边子白的放浪形骸,而是他需要心中有数。对一个权力欲望强盛的国君来说,这是必备的功课。
也不得不让姬颓发怒,就算是罪大恶极的人,犯下的罪状多半也赶不上边子白半个月内作奸犯科的数量。
从这一点来说,边子白真的是个天才。
犯罪天才。
可惜,君子之国的卫国,根本就无法容忍这样的罪犯存在。
见丁祇要帮忙整理案宗,姬颓却有点心慌地阻拦道:“让我来,让我来。寡人就想要看看,边子白这混蛋能把我大卫祸害成什么样?”
丁祇低着头腹诽道:“恐怕你想不出来。”
这不是他故意看轻卫公姬颓,而是就连自认为老谋深算的丁祇也看不透啊!这倒不是丁祇觉得自己要比卫公厉害,而是卫公才接触边子白几次?他几乎这段日子都在和边子白打交道。对一个人越熟悉,得到的结果肯定是越真实。而真实的边子白肯定不能用混这个字眼来形容就足够的。
作为公文的简牍没有那么多讲究,甚至材料都不会选择最好的,而是用最便宜的,最容易加工的那种。简单的简牍上系上一根麻绳了事。姬颓拉开了麻绳,简牍就能摊开阅读了。
当然在没有摊开之前,卷起来的简牍上也有字,是写在背面的,卷起来就成了在外面。是用来做记号用的。方便在一大堆简牍之中寻找需要的文案。
“咦!”
摊开简牍没多久,就粗略地看了一眼,姬颓发出一声惊叹。倒不是边子白犯下的事太大,让他吃惊不已,而是因为事太小,小到让他觉得执政府似乎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腊肉一封。”
“河鱼两条。”
“香油咸菜一缸。”
“百年大河老鳖一只。”
……
是一份很详细的礼单,就算是卫公在宫中生活三十多年,可当年他也流亡过,也在其他国家度过了寄人篱下的好几年。他对一些常见食物的物价还是有一定的判断的。可正因为有了这份判断,才让他觉得他领导下的卫国官场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做作。
这哪里算是贪污受贿,简直就是故意找茬啊!
卷上了这份案宗,随后姬颓又抽出一份案宗来,脸色的吃惊却转变成了嬉笑:“大雁两只,野鸭蛋十余个。这也算是犯法?”看到这些记录,连卫公都为边子白捏一把汗。这些错都不在犯罪的范畴之内。卫国也没有因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士大夫贵族们难堪过。
丁祇见卫公的脸色缓和了过来,打趣道:“和苟变差不多。”
卫公反驳道:“他们不一样。苟变这混球是翻了众怒,可引起不满的原因并不是他,而是子思。没有人敢让国相难堪,只能把怨气都撒在了苟变的身上。”
当然,姬颓还有其他的意思,苟变能和边子白相提并论吗?
一个是邋遢的武夫,粗鲁不堪。一个是翩翩美少年,风姿卓卓。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
可被告发的案子实在太多,也让姬颓有点担忧,边子白惹事的本事一流。第一次见他就打了太史句容,两人结下私仇?没想到,帝丘的贵族和他不对付的也很多,难不成就他这小身板还敢在帝丘城内犯众怒不成?
“这个……”句容的事情丁祇在场,卫公也在场,他们当然知道句容是故意惹上边子白的,可问题是太史这个官职在官场很没有人缘。几乎和臭大街没什么区别。碍于太史手中的刀笔,很多顶级贵族也都抱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思,故意和句容疏远。
可边子白不一样,他甚至连像样的官职都没有,难不成他就能和太史句容一样,到处拉仇恨值?
接连看了几十份案宗,姬颓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询问的人很多,基本上执政府少正之下,四个下大夫,三十多个士都撒出去了。所以几乎每一份的案宗的记录和询问人员,被聆讯的人都有所不同,可奇怪的是,告发人员却只有一个潘毅。
有点不对劲啊!姬颓如是想到,抬眼问丁祇:“潘毅何人?”
丁祇这一晚上陪着姬颓,就等着这句话。可不能马上说出口,这会引起姬颓的疑心,为什么疑问你就知道?是不是都已经串通好连哄骗寡人?
想了想,丁祇才不太确定的开口道:“似乎是帝丘府城的郡丞,因该是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