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吃饱喝足以后，下意识地想要收拾一下碗筷残局，她抱着盘子一瘸一拐地蹦到房间门口，正想要打开门，又想起少年离开前，曾嘱咐自己不要乱跑，便只能抱着一堆盘子蹦回去，蹭了满身乱糟糟的油水。她踮着脚趴在窗台上，从撑开的窗缝里往外看，外头有颗果树，大雨过后，树上结出了几个小小的果子，露着尖儿的青果，看上去又酸又涩，她伸着脖子，在那里数青果的数量，数着数着，房门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小满眼睛一亮，傻笑着扭过头，看到款款走近的五小姐时，又僵硬地收回笑脸。余统领跟在五小姐后面走进来，他关上门，转身站在五小姐身后，五小姐则是在桌子旁坐了下去，那是少年之前坐的地方。小满茫然地眨着眼睛，她看着这两个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满，别紧张。”五小姐温柔地露出一个笑容，她对小满招了招手，“你过来，坐下。”

小满仰起脸，看看后面站着的余统领，不敢上前。她小心地摇了摇头，努力地把自己往墙上缩，似乎下一刻，她就要扒着窗户跳出去了。

五小姐叹了口气，只得又站起来，她上前几步，拉住小满脏兮兮的手，把小满往自己身边带：“别怕，我在这里，你不会有事的。”

小满看着她柔和的神情，又悄悄地抬眼看余统领，慢腾腾地被五小姐拉着，坐在了五小姐身边。五小姐摸摸她的手，轻声问话：

“小满，能和我聊聊吗？”

“……好。”小满牵强地点头。

“你认识余念念吗？”五小姐问道。

小满依然是点头：“……认识。”

“是怎么认识的？”

“她……她想吃我的糖饼，我就分她了一半。但她，她好像没有吃饱，我就又拿了一些包子，打算给她一点儿。”

“还有呢？”

小满眨眨眼：“没有了……”

“你知道她叫做余念念吗？”

“知道的。”

“还知道别的吗？”

小满摇摇头：“不知道了。”

五小姐笑了一声，拿起少年之前泡的那壶茶，又为小满添了一碗茶水：“那你是否知道，我是谁？”

“你们……”小满想了想，回答道，“你们是……之前夜里骑马来的那些人。”

五小姐点点头，又问：“那我们来做什么？”

“来……”小满心虚地抬起眼，不太笃定地说，“抓小妾？”

“……”这回轮到五小姐语塞了。余统领在后面绷着嘴角，一副不太想说话的样子，五小姐顿了一下，才问道，“你听谁说的？”

“卖菜的，很多卖菜的。”小满用手指头比划两下，“每天早上，他们都在东市卖菜。”

五小姐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们来抓余念念。”

小满傻不楞登地瞪着眼，想问“余念念是小妾吗”，想了想，还是没有问。

五小姐沉默了片刻，哀伤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她看着小满，轻声说道：“我叫余念柯。”

小满只会点头，跟着念了一遍：“余念柯。”

“我年方十五，”五小姐说，“我出生那年，大夫便断言，我活不过十八。”

小满“啊”了一声，慌里慌张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生于世家，在家中排行第五，人们便唤我一声五小姐。”五小姐垂下眼，又抬头笑了一下，“我命不长，却有一门亲事，未出生时，家中就已经做主，指腹为婚，为我配了段姻缘。眼下我时日不多，那门亲事却退不得，我未来的丈夫……他乃天家之子，若是退婚，我家中……恐有祸事。”

“这么不讲理？”小满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退婚也不行？”

五小姐缓缓地点了下头：“……天家无情，本就是不讲理的。”

话说到此处，房门又吱呀响了一声，一只雪白的靴子踏进屋里，少年换了身衣裳，黑发束起，比起昨晚，整个人显得稚气得多。他抬脚走进房中，反手关门，仰身靠在了门边。见他忽然出现，屋里的人都安静下来，迎上三个人望过来的目光，少年偏了下头，问道：“谈到哪儿了？”

余统领冷声回答：“谈到退婚。”

少年笑了一声，扬扬下巴：“接着说。”

“……余念念此人，是另一位‘五小姐’。”五小姐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再看少年，转而接着对小满说，“她与我，年岁相当。自她幼时，便被带来我家，养在我身边。我常年病重，不见外人，三年以后，若我身死，她便替我出嫁，保我全家安康。”

小满张了张嘴，又闭上。她觉得自己听懂了，又不太懂，也不明白该说什么，只能闭嘴。

“前些日子，她胆大包天，在家中惹事，后又半夜出逃，我们才兴师动众地来抓她……”五小姐的手指紧了紧，她扶着桌边，指尖泛白，“如今，人找到了，却也死了。我余家养她十余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小满局促地清清嗓子，脑中想起余念念惨死的死状，眼前却是五小姐悲戚哀悼的一张脸，小满眨眨眼，脑子转了一圈，还是不能把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她只能一个劲儿点头，笨拙地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小满，我要先向你承诺。”五小姐再次拉住小满的手，她抬起脸，一字一句地说，“我对你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弄虚作假，我愿受五雷轰顶之罚，不得好死。”

“我干嘛要你不得好死？”小满疑惑地问道。

五小姐没理会这句话，而是又将小满的手抓得紧了些，她深深地吸气，又轻轻地吐出来。五小姐看着小满的眼睛，认真地问道：“现在我问你，小满，你是否愿意跟我回去，代替余念念活下去？”

“……啊？”小满愣愣怔怔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头指向自己，“……我吗？”

五小姐苦笑了一下，点点头：“是你。”

小满转着眼珠子，在眼前三个人的脸上看了一圈，末了摇摇头：“我不太懂。”

各方各面，都不太懂。

“你既是乞人，以前的日子，应该很不好过。”五小姐平复了心绪，接着说道，“这两年还好，可若逢上大旱大涝，你定然是活不下去的。若跟我回家，你只需在我死后，代我出嫁，便可一生衣食无忧……我话虽至此，但绝不逼你，你不愿，便不来，我遣人送你回——”

话没说完，五小姐一口气喘不匀，弓下腰咳了起来。她本就面色苍白，现下这么一咳，唇上也血色尽褪，瞧上去好似随时要断气一样。五小姐咳得难受，她捂着胸口，从嗓子里断断续续地挤出两声“哥哥”，少年站在门边，叹了口气，上前捏住她的手腕，一手为她把脉，一手帮她顺气。

“稳住心神，”余统领在后面开口劝言道，“好好说话，别着急。”

五小姐好不容易喘过来一口气，便扶着少年的手，艰难地抬起头来。她眼眶发红，面色惨白，但还是笑了一下，尽可能地将声音放得轻柔：“小满，我不逼你。”

小满早就被她这副模样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只会干巴巴地点头。

“……算了，先不说这些，你还不认得我们。”五小姐无奈地垂下眼，“我叫余念柯，你已知道了。至于他们两个……让他们自己说吧。”

“余家，侍卫统领。”余统领对着小满点了下头，“余泽。”

少年则是抬起双手，草草地抱了下拳，脸上没什么表情：“在下白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