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了苏倾璃略带嘲讽的眼神。
她的眉眼很凉,笑意也是凉的,月光落在她身上,依旧很凉。
没有任何温度,不带任何感情。
“是我。”苏倾璃把玩着手中的短刀,“如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年少的爱恋有点可笑了。
她现在偶尔想起,实在是很困惑她当年是怎么爱上风归雪的,甚至还能容忍他那么伤害她。
风归雪稍稍地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回答的这么快,他蹙着额:“璃儿,你和惜微发生了什么冲突么?”
苏倾璃看着他不说话,只觉得好笑至极,好笑到她都不想回答这个无意义的问题。
冲突?
他到现在居然还问她们之间有没有冲突?
苏倾璃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能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那么做么?”
“当初?”风归雪愣了愣。
“是啊,当初。”苏倾璃轻笑,眼眸却冷,“你为什么要在我饭里下药,药哑我,又为何要挑断我的手脚筋,把我的皮割了给风惜微?”
她现在,只想要一个答案。
有了答案,她就可以彻底埋葬过去,祭奠她还未开花便已经死了的爱情。
而每吐出一句话,风归雪的容色就苍白一分。
他眸中尽是痛色,身子也微微发颤:“璃儿……”
“归雪。”苏倾璃忽然就叫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她笑得更深,“告诉我,为什么?”
然而,这个称呼,却是让风归雪的双眸亮了几分。
他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璃儿,在那种情况下,你是没有办法和惜微对抗的,如果你赢了……风家那些人,肯定会杀了你,把你逐出去。”
“只是因为这个?”苏倾璃眼神平静,仿佛曾经遭受过这些伤的人不是她,“你是为了让我不被杀掉,不被逐出去,才这样做?”
风归雪叹了一口气,眸中痛色更浓:“惜微很要面子,但是她肯定比不过你,我没有办法,璃儿,只有这样才能让你留下来。”
比起璃儿被杀还是被逐出风家,他宁愿她受些伤。
“风惜微要面子。”苏倾璃连连点头,她笑着笑着,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难道……我就不要了么?”
而且,风归雪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风家的人不敢杀了她,风惜微在怎么挑拨离间,也顶多是把她逐出去。
这样一来,她也可以回到圣元,比起一身伤地被困在屋子里要好的太多。
凭什么?
他凭什么决定她的人生?
“璃儿!”风归雪只感觉心脏一阵阵抽疼,他想要想往常一样将她抱住,但是却被苏倾璃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你不要靠近我。”苏倾璃声音淡淡,“就站在那里,不要动。”
她也并不控制自己想要哭的冲动,就任由眼泪淌下来。
“璃儿?”瞧着这样的苏倾璃,风归雪只感觉他内心的恐慌越来越大,就像是有什么宝贵的东西即将一去不复返。
“回风家之前,我就想着要见你。”苏倾璃笑着流泪,“因为我真的只想知道,你到底值不值得我爱。”
她一度以为,风归雪是有什么“把柄”在风惜微的手中,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现在看来,也不单单只是这样。
他竟然是为了把她绑在风家,才这么做。
其中,固然是有风惜微的挑拨,但风归雪也是自愿的。
她本来还想问问他到底是爱她还是风惜微,现在,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但今天,我想明白了。”苏倾璃抬头,眼泪依旧在掉,“你不值得,你真让我恶心。”
这就是她第一次爱上的人,是她给错了心!
一句话,让风归雪的脸色煞白,他强压住心中的惊天骇浪:“璃儿,你在说什么呢,别说这种假话。”
“从前我对你说的有些话也许是假的,但唯独我接下来说的这句,是真的不能再真了。”苏倾璃摇了摇头,微微地笑,缓缓道,“我不爱你了,归雪,一点都不爱了。”
我不爱你了。
归雪,以后我娶你好不好?
风归雪蓦然怔住,好一会儿,他才笑了起来,但带着几分凄凉:“璃儿,别开这种玩笑,你说过的……你要娶我,让我做你唯一的王夫。”
“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苏倾璃眼神淡淡,“我说出来的话,可是金口玉言。”
她是圣元女王!
风归雪的身子一震,唇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苏倾璃看着他,轻声说了两个字:“再见。”
过去,在今天彻底埋葬。
风归雪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的容色太过惨白,几乎和月色融为了一体。
苏倾璃瞧着他并没有走的意思,便自行抬起了脚,朝着外面走去。
正好,去外面随便找个小酒馆,疏解一下心情。
苏倾璃也并不理会身后的那一声声“璃儿”,她快速地出了风家,寻了一个最近的酒馆。
此刻夜很深,酒馆里只点着一盏灯,掌柜靠在一旁也昏昏欲睡,见到有客人上门后,才慢吞吞地将酒坛摆了上来。
周围很是安静,苏倾璃直接捧起酒坛便饮。
一连十几坛过去,已然醉醺醺,她趴在桌子上,醉眼朦胧。
掌柜多瞧了一眼,摇了摇头:“又是一个失意的人啊。”
雨不知是何时下起来的,木门吱呀一声,映出一双精美的银靴来。
来人握着一把伞,身材颀长,走进来后,就站在桌前,垂眸看着半醒半睡的女子。
“十……”掌柜一惊,刚要开口,扶苏伸出食指抵在唇边,示意不要出声。
他将伞收好,挨着苏倾璃坐了下来,声音轻轻:“璃儿?”
苏倾璃微睁了睁眼,模模糊糊中只能看到一张俊美的容颜,目光下移,落在了那双手上:“原来是你啊……”
扶苏眼眸微眯:“我是谁?”
“我找了你好久了。”苏倾璃像是没有听见,晕乎乎道,“你的手还是这么好看。”
扶苏沉默,看来,确实已经醉了,只认出了他的手。
“喂。”苏倾璃抬起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歪了歪头,“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啊,要不然为什么我每次受伤的时候,你都会出现?”
扶苏微微一怔,他抬起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好难过。”苏倾璃将她的头用力埋在眼前的胸膛中,低声哽咽,“我以前怎么会爱过这么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扶苏的心忽然震了一下。
他没有忍住,将她抱到了腿上,安抚道:“不难过了,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你知道么?我以前连哭都不敢哭。”苏倾璃却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喃喃,“在我是太女的时候,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太傅告诉我,哭意味着软弱,我是圣元的王,我不能哭。”
扶苏将她抱得更紧,嗓音也哑了几分:“你现在可以哭,想哭就哭,你哭,我听。”
苏倾璃静默了一会儿,果真就哭了出来,哭得十分的伤心。
她哭着哭着,倦意和醉意一同涌了上来,良久,便沉沉睡去。
她睡着的时候,身子蜷缩起来,就像是刚出生的奶猫。
扶苏抱着她,目光微微一瞥,在看到酒坛旁边被眼泪浸湿的一张纸时,蓦地顿住了。
纸上的笔墨还未干,显然是刚才写完的。
是一首,诀别书,不过数行,却几乎说尽了半生。
扶苏看着看着,便凝了眼。
“一曲浮生醉入,梦里虚无,忘川经几度。
二蝶戏舞,三月春顾,青青柳叶疏。
四时烟雨,五剪红烛,六艺般般输。
七弦轻抚,韶光流华竟停驻,八载身难度。
九州往事荒芜,黄土白骨,到底各殊途。
十年错付,桃花谢去,细水长流枯。
百般孤独,而今回目,倚楼望旧都。
千秋难负,青丝连雪化尘土,繁花满万树。
忆那年初遇,情之一字何人书?
伏笔书到至情深处,万字悲苦,千句痴怒,无人诉。
百杯烈酒肆饮几壶,风华掩醉步。
惜春风不度,云卷云舒,十丈红尘陌路。
九霄独舞,朱颜隐江湖。
八荒归途,尘缘自缚,天命难恕。
七情六欲痴缠几许,因果终相误。
只道是五色华年不复,怎许朝朝暮暮?
四字离书,落笔亦成赋。
三言两语,相思入骨,旧日倾覆。
只愿如初,一心莫负。”
扶苏看到最后,心里无法抑制的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现在就想去把风归雪杀了。
“一心莫负?”扶苏轻轻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傻璃儿。”
既然能把这些都写下来,这就证明苏倾璃是彻底地不在乎了。
这样也好。
扶苏将纸叠了起来收好,随后弯身,将睡着的人抱了起来,也不打伞,便直接走进了雨幕之中,
然而,那些雨滴却自动避开了,衣服上半点不湿。
雾雨蒙蒙之中,自成一道风景。
扶苏微微勾唇,他倒是有些期待,第二天的时候,这个傻姑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了。
第二日。
君慕浅承了苏倾璃之约,一大早便上了传送阵,抵达了风家。
身旁还跟了两个人,正是慕影和慕暖。
“姐姐,姐姐抱。”慕暖扒着君慕浅的衣服,“我想要姐姐抱。”
慕影直接就把她提了起来,脸色很黑:“你多大的人了,还让别人抱?”
真的是一个不注意,就有人冒出来了和他抢妹妹。
慕暖眨了眨眼睛,哼了一声:“大哥,你不要嫉妒我,嫉妒也是没用的。”
“我嫉妒?”慕影好笑地挑眉,“我会嫉妒你?我看你是欠揍。”
君慕浅看不下去了,她有些无奈:“哥哥,你别凶暖暖,她都要哭了。”
她现在是相信,她哥哥把别的同辈吓哭的事情了。
慕影的神色僵了僵,他没好气地把慕暖扔了下去:“小丫头,真精。”
慕暖揉着屁股,哼哼两声,嘀咕道:“要不是你的心比较干净,我才不理你。”
三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风家,正在等候的风迟眼睛一亮:“哎哟,影,你也来了?”
慕影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风迟识趣地闭嘴,他可不想被打。
“风兄。”君慕浅颔了颔首,“可带个路?”
“当然当然。”风迟乐呵呵,“你们来的早,刚好能搞个好位置。”
君慕浅几人便随着风迟来到了早已备好的大厅之中,果然只有寥寥数人。
不过风惜微,却已经在场了。
她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紫衣女子,顿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浅妹妹,别来无恙。”
“不好意思,有恙。”君慕浅并不给她面子,挑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
风惜微笑容不减,反而上前:“浅妹妹和璃妹妹交好,这么早来,可是为了璃妹妹助阵?”
君慕浅神情漠然。
“不过,璃妹妹还没有来。”风惜微故作困惑,“而且我方才去叫她,屋子里却并没有人,浅妹妹知道璃妹妹去了哪里吗?”
君慕浅眼眸微眯,轻笑一声:“多喝热水身体好。”
风惜微一愣。
君慕浅拿着茶杯,悠悠道:“少管闲事寿命高。”
身旁的慕暖没忍住,笑出了声。
风惜微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在讽刺她。
她冷冷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昨天风归雪去找她了,你说她会不会被刺激的直接自杀?”
君慕浅神色不动,不予理睬。
她了解苏倾璃,小女王定然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估计,是嫌一些人碍眼,出去住了一晚。
君慕浅却是猜到了一些,但更多的她确实不知道,也不可能想到。
而此时的苏倾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