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三百石……不到三百石,那你之前为什么只字不提?!你难道不知东部和南部每年都有汛期,每年都有闹饥荒的风险吗?!”
从半夜睡梦中被吵醒的烦躁,到得知东部堤坝损坏的担忧,再到现在突然得知国库余量不足的怒火,皇上需要一个发泄点,而此时站出来的孙致原正好成了这个倒霉蛋,再加上白日里孙昭媛的事,皇上的怒火更盛。
“臣有罪,皇上饶命!”
孙致原吓得赶紧跪在了地上。
“朕看你真是老糊涂了,不但自己的儿女管教不好,连自己的本分都做不好!”
白日里的事情孙致原不是不知道,只是皇上到底是没有降了昭媛的位分,他就以为这件事无足轻重,已经过去了,谁知道会有现在这样的场景。
“你也给朕出去跪着!”
孙致原不敢拖沓,躬着身连忙退了出去。
剩下的朝臣更是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缩进领子里去,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大殿之上陷入了一片沉默。
皇上这边的怒火还未熄灭,喉间就突然涌上一股腥甜,猝不及防,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随着宁忠的一声惊呼,众人抬头,顿时整个大殿乱作一团。
文川眉头紧锁,蹲在皇上身旁,满脸担忧。
“让他们安静……”气若游丝的声音传进文川的耳朵。
“安静,请各位大人安静下来。”文川起身,向台下的众人传达皇上的意思。
这就是文川一直站在皇上身侧的作用,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没有皇上命令,任何人不得迈上台前一步,违者,视为大不敬;若是让宁忠来代替皇上命令各位朝臣,又不合规矩,众朝臣也不会服气,而文川作为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天子近臣,人人皆知这位会是未来的帝师,他自然担得起这个重任。
“皇上,您还有别的命令吗?”
文川重新蹲下身,等候着皇上的命令。
皇上的呼吸逐渐粗重,“叫太医,退朝,还有……咳咳……”
“臣懂。”
文川起身,“皇上身体抱恙,先行退朝,至于东部之事,如果哪位大人有解决的办法,可随时入宫觐见皇上,若是能解救东部百姓于水火之中,皇上必有重赏。”
“臣等告退。”
这不是文川第一次代替皇上发布御令了,各位朝臣也都习惯了,有的时候他们也会三五成群的讨论,文川和景世子,谁更受宠,更得圣心。
等里面的朝臣们一个个纷纷往外走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夏源和孙致原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特别是孙致原,他向来只忠心于皇上,深得皇上信任,孙家近几年也是如日中天,所以他在平常和其他官员的相处中,也难免有几分傲气,如今落得这步田地,除了羞愤,更多的则是怨恨。
国库余粮不足一事即便他提前告知了皇上又能怎样,朝廷能去哪找到粮食把国库填满呢?更何况历年来东部和南部都有汛期不假,可是在这之前,东部的粮田也没有被毁啊,这事就全都怪到了他一个户部尚书身上?
孙致原跪在平滑的石板路上,听着往外走的大臣们的窃窃私语,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就是觉得,那些大臣是在看他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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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被文川和宁忠扶着到了偏殿,蓝知礼更是得到消息后,急匆匆地赶来。
“皇上,此事可还要通知皇后娘娘?”文川半跪在床榻之前,面色恭敬。
皇上虚弱地摇了摇头,又咳了两声。
安静的偏殿中,一时之间只能听到皇上粗重的喘息声和灯花炸开的声音。
宁忠站在门外,焦急地朝宫门口的方向望着,等看到引路的小太监的身影时,终于稍微放松了点。
“皇上,蓝太医到了。”
听见门外的声音,文川看了看皇上,得到皇上的眼神示意后,才朝门外吩咐道:“宣。”
蓝知礼进门,正要行礼,就被文川拦住了,“蓝太医快给皇上看看吧。”
能代替皇上免去跪拜之礼,文川在皇上眼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是。”
蓝知礼走到床榻边上,拿出脉枕,开始号脉。
皇上似乎是已经到了极限,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昏迷过去了还是假寐。
文川站在一边,满脸严肃和担忧。
“回皇上,文大人,皇上是近些日子劳心劳力,身体疲惫,再加上一时气急攻心,这才导致胸闷气郁,吐了淤血,开个方子,调养身体即可,并无大碍。”
文川松了口气,“蓝大人辛苦了。”
蓝知礼急忙摆手,看着床上的皇上依旧是闭着眼睛,没给出任何反应,一时间不知自己是否该离开。
文川看出来蓝知礼的为难,上前说道:“皇上龙体要紧,蓝太医还是现在就开方子吧。”
“老臣告退。”蓝知礼行礼后,投去感激的眼神。
等蓝知礼离开后,皇上才睁开眼睛,看向文川。
文川恭敬地弯着腰,随时等候着皇上的命令。
皇上无声地笑了笑:“朕时常会想,你若是朕的儿子,那必定是储位的最佳人选。”
文川躬着身,“臣只是自小跟随父亲经常面圣,这才能对皇上的圣意揣摩一两分罢了,太子和其他几位王爷俱是人中龙凤,只是先君臣再父子,对皇上有敬畏之心,这才有时会做出不合适的举动。”
皇上苦笑:“说得好啊,先君臣,再父子,他们若是一个个的都像你这般了解朕,那朕这皇位怕是也坐不了多久了。”
文川垂着头,不再说什么,皇家之事,顺着圣意说两句即可,不可多言。
皇上叹了口气,“他们哪是对朕有敬畏之心,不了解朕才做出出格的事,他们是明知出格,还偏要为之!咳咳……”
“皇上小心龙体。”
文川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事情是怎样的。夏源夏大人一直兢兢业业,虽谈不上爱民如子,但至少尽心尽力,东部堤坝之事又如此重要,他作为尚书,必定是慎之又慎,怎么会出现堤坝修固不稳的情况?
想来是有人从中作梗,从皇上的反应也能证实,他的猜测是对的。
东部又是世子爷的东皇大军的驻地,此事一出,想必军队的粮饷也会受到影响,军队内部再有什么动乱……
背后之人不仅仅是想要陷害夏大人,还想要削减世子爷的势力。
除此之外,粮田尽毁,饥荒如果不及时解决,难民迟早会涌入京城,还会有到不了京城的百姓被饿死,背后之人对于百姓毫无怜悯之心,想来皇上也是极为失望的吧。
这一夜,整个京城,注定不会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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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行阁。
江亦瑶醒来后,看到了枕边的信纸,信纸上只有两个字:东,毁。
字如其人,苍遒有力,张扬恣意的字迹足以让江亦瑶猜出背后的主人。
走到桌旁,点燃蜡烛,将信纸烧掉后,江亦瑶才喊云竹进来准备洗漱。
梳妆完后,江亦瑶拿出了桌面上藏在最里面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赫然就是那枚耀眼的钻石。
取出项链,江亦瑶戴在了脖子上。
很快,这条项链就会帮她完成下一步的计划。
铜镜中的少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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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未时。
理政殿。
“皇上病了怎么也不派人去通知臣妾,这么重要的事情,下面的那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躺在床上,侧头看了看旁边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皇后,又闭上了眼睛,转回了头,看向正上方。
“是朕让他们不要说出去的,毕竟太医已经说了不是什么大事。”
皇后轻笑:“既然如此,那臣妾也就放心了。关于东部堤坝的事情臣妾也听说了,臣妾这边倒是想到了江家二房的江小姐,不是说那位江小姐是天选之女吗?既是如此,何不让这位江小姐前去安抚百姓呢?”
绣满金龙的薄被之下,皇上的手紧攥成拳:“你相信这所谓的‘天选之女’?”
“呵,皇上难道不信吗?若是不信的话,为什么不以妖言惑众的罪名把这江小姐抓起来,反而还让景世子带着赏赐前去江家呢?”
“皇上怎么不说话?江小姐可是‘天选之女’,想来上天也是怜惜东部的百姓,才在这场灾难发生之前,赐给了我们大渊王朝天选之女,皇上觉得呢?”
宁忠咽了咽口水,对于皇后步步紧逼的质问和毫不留情的咄咄逼人,他显然是知道皇上此刻的心情的。
“这件事朕需要和诸位大臣们商量,后宫不得干政,皇后还是先回去吧。”
皇后面带冷笑,起身行礼:“那臣妾就先告退了,皇上保重龙体。”
皇上躺在床上,看着床帘上悬挂着的流苏,所有的愤怒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他和皇后的夫妻情分,当真是半点也无了。
然而等第二日上朝,皇上才更觉得自己身心的失望和怒火都到达了顶峰。
“你们商讨了一天一夜,就得出来了这样的解决办法?!你们告诉朕,朕要你们何用?!”
王征顶着压力出列:“皇上,粮田被毁,百姓们想必都是极其恐慌的,除去粮食上的支持外,他们还需要稳固民心的人,天选之女是最好的人选啊。”
“是啊,皇上,更何况江小姐天选之女的身份已经得到了证实,由江小姐前去东部,想必百姓们也都能更加安心,也能够给朝廷争取到更多的收集粮食的时间。”沈澄站出来跟着说道。
龙椅之上的皇上看着眼前的一幕,闭上了眼睛,这一幕,像极了当初他立木岚为后,众朝臣拼命反对的场景,还有当初木岚葬身火海不到一月,这群朝臣就逼着他重新立后的情景。
这群人,容不下木岚,现在更是容不下江亦瑶。
就在他想要大喝放肆的时候,景恒站了出来:“皇伯伯,恒儿愿与江小姐一起前往东部,毕竟东皇大军也在东部,百姓动乱,东皇大军内部,此刻决不能乱上加乱!”
良久,王征和沈澄弯腰的动作都要维持不住的时候,皇上才开口:“宁忠,去把江小姐请来。”
“是。”
让宁忠前去接江小姐?台下的朝臣们一时间对于要不要跟着说让这位江小姐去东部的心开始动摇起来。
等江亦瑶又一次走进大殿的时候,场景还是和上次一样,众朝臣的目光依次向她投来,而少女也是和上次一样,不卑不亢,脊背挺直,走到了大殿正中央,跪下行礼。
“起来吧。”
随后皇上紧紧盯着台下的少女,一言不发。
倒是王征忍不住先开口说话了:“江小姐可知东部堤坝受损,粮田被淹一事?”
少女背对着众朝臣,仅留一个清冷淡然的背影,但即使是一个背影,也足以让人肯定这个少女有着怎样的一副天人之姿。
“臣女不知。”
“江小姐,东部的堤坝受损,百姓们粮田尽毁,民心动荡,你既然是天选之女,那由你前去东部安抚民心,最是合适不过了。”沈澄紧跟着说道。
“是啊,朝廷的救济不日便会到达,江小姐只要在这期间安抚住百姓们即可。”
景恒冷笑,难得王征和沈澄这两个老家伙有这么齐心协力的时候,看来不知皇后,沈贵妃也坐不住了啊。
江亦瑶抬头,看向了皇上:“臣女即便是天选之女,也是皇上的子民,臣女一切听从皇上的命令。”
皇上猛然瞪大了眼睛,攥紧了拳。
看着台下的少女清冷孤独的身影,他几乎马上就要说此事与她毫无瓜葛,但是在看到少女天鹅颈上闪耀的宝石时,他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这群朝臣打的什么主意,说是只要安抚民心就好,可如果朝廷送过去的救济粮食都用完了,又迟迟没有新的粮食送过去,百姓们只会更加愤怒,恐慌和伤心,到时候一旦形成饥荒,为首的代表朝廷的官员就会千夫所指,背上骂名,甚至会被那些毫无理智的人危及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