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身在京城,自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自然是不知道对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房屋和粮田有多重要。”
一个妇人开口,话里的嘲讽意味十分明显。
江亦瑶并不在意,面露哀戚:“这位夫人可能并不知道,我家中现在只有哥哥是个六品官职的大理寺丞罢了,父亲也一早就被罢免了官职,而我自己,更是五岁的时候就陷入了昏迷,直到今年十五岁才醒来,整整十年,”江亦瑶露出苦笑,“也不知上天是不是可怜我,莫名其妙给了我一个‘天选之女’的称号,又让我孤身一人来到了这里,与你们相遇。”
人性本恶,这是江亦瑶在现代生活了多年总结出来的真理——没有人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好。
这是每个人心中都会有的阴暗面,只不过有的人可以把他压下去,有的人则放任为之。
而对于这些刚刚遭遇过如此苦难的人来说,他们消极悲观,恨天尤人,甚至见不得别人过得好,就好像刚才那个妇女说的话一般——你只有和我们一样悲惨,才有资格过来劝慰我们,
所以江亦瑶打算顺着这个妇人的意思,把自己悲惨,不幸的事情都拿出来与他们“分享”,让他们看到,自己是比他们过得更为不如意的,以此来让他们本就扭曲了内心得到慰藉。
“江小姐……说自己……昏迷了十年?”
江亦瑶所说的话明显是起作用的,起码妇人此刻的语气就少了之前的冷嘲热讽,而是带上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是啊,十年,我都不知道我的父亲母亲,是怎么在这十年里,看着一具毫无生机和反应的身体慢慢长大的,您也是母亲,如果是您的话,您会怎么样呢?”
在这个封建社会的古代,女人们每天的生活无非就是相夫教子和柴米油盐,现在粮田房屋被冲毁,没了柴米油盐,自然就只剩下相夫教子了,因此从孩子上找话题,无疑是最快能与她们拉近距离的方式。
妇人果然开始跟着江亦瑶的思路走了,听到江亦瑶的话,顿时面上一白,搂进了自己怀中的孩子,“如果是我的话,那……应该是痛不欲生的。”
毕竟女儿昏迷十年,对于为人父母的来说,差不多是天人分隔了。
“是啊,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要是我家囡囡变成这样了,我也会一直守着她,直到她醒来的。”
“是啊是啊。”
旁边别的妇女也都附和起来。
江亦瑶浅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各位夫人也都会这样做,只可惜我现在都已经十五了,也不知还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多长时间,我又昏迷多年,身子一直不好,父亲还被罢职,现在家中全靠哥哥一人撑着,也不知我现在留在家中,是好是坏。”
说到最后,江亦瑶还摇了摇头,面色落寞。
大渊王朝在男女成亲一事上还是比较早的,不存在什么弱冠及笄的说法,只要双方父母满意,或者有皇命赐婚,十五岁以上的,皆可成婚,江亦晴就是在十五岁的时候,嫁入了晋王府。
“倒是你们,不管怎样,起码现在是一家团聚的,”江亦瑶又换上了一个羡慕的神情,“能和自己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珍贵了。”
妇人们此刻都差不多对江亦瑶放下了心里的芥蒂,最开始说话的那个妇人还安慰起了江亦瑶:“江亦瑶既然是‘天选之女’,那必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以后肯定有不少福要享呢!”
江亦瑶苦笑:“承您吉言吧,我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可活,只希望能多陪在父母身边尽尽孝,也好让父母享受一下阖家欢乐的感觉。”
“那江小姐……又是怎么来的这边呢?”一个妇人开口问道,“您既然身子不好,家中长辈就同意您来这种……是非之地吗?”
江亦瑶垂下了头,声音苦涩:“朝中的大人们都说我是‘天选之女’,来这里是可以安抚受苦受难的百姓们的,皇命难违,我就来了。”
周围的妇人们都噤声了,朝中大臣们的事情,就不是她们可以随便议论的了,不过她们也都听得明白,这怕是那些大臣们想要对付这位江小姐,才叫这么个弱女子来到这饥荒之地,一时间,妇人们对这位江小姐的印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由最开始不知疾苦的富家小姐,到朝廷之上,派别争斗的可怜的牺牲品,江亦瑶已经初步在这些人之中建立起了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形象。
陈木一直跟在江亦瑶身后,直到江亦瑶进到棚子里面后,因为棚子里面都是妇女,他才没有继续跟进去,而是和荣辉一起站到了外面。
“陈大人,皇上派这样一位江小姐前来,此举……到底何意啊?”
洪水,饥荒,难民,这些可都是关乎东部数百万百姓们的生死啊,皇上居然派了这么个,这么个……
荣辉完全不能接受。
“知府大人,”陈木开口,声音低沉,与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很是相配,“皇上和江小姐,都是迫不得已的。”
荣辉一下子愣住了。
“皇上让我前来,也不过是不想江小姐一个弱女子,紫玉成烟。”
荣辉虽不是京官,但对于朝廷之上的水深火热和明枪暗箭,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这争斗,连一个无辜少女都不放过……是他没有想到的。
等江亦瑶重新回到两人面前时,不知是在棚子里与那些妇人们说了什么,眼眶微红,再加上少女尚未收敛的故意做出的柔弱可怜之态,顿时让荣辉心生怜惜:这是哪家的女儿啊,明明应该在家中刺绣赏花的年纪,却不得不只身来到这饥荒洪水之地,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江亦瑶不知刚才这两人说了什么,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位知府大人对她的敌意和不满减少了许多,这是一个好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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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后宫。
孙昭媛猛地打翻了侍女送过来的茶盏,侍女吓了一跳,茶水全都泼到了手上,幸好现在天气热了,送上来的茶水也都是温热的,并不烫。
侍女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父亲居然让本宫在宫中安分守己一点?!怎么,那两个贱人都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本宫还要忍气吞声吗?!德妃也就算了,她是宫里的老人,弟弟又在皇上面前得脸,还有一个皇子,可是她周修仪凭什么?!她不过区区一个侍郎之女,凭什么爬到本宫的头上?!滚!”孙昭媛直接狠狠一脚踹在了旁边的侍女身上。
侍女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死死咬着唇退了出来,刚出门就听见了屋子里瓷器摔碎的声音,还带着自家主子歇斯底里的怒骂。
侍女忍着眼里的泪花,低着头刚要再往前走一步,就看见了眼前出现的一双宝蓝为底粉色绣花的裙摆,侍女顺着裙摆往上看去,登时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奴婢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吉祥。”
沈馨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婢女,登时轻笑了出来:“这么怕本宫做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人。”
“奴,奴婢是……第一次见到贵妃娘娘……太,太紧张……”她在自家主子面前并不得眼,平日也是被主子留在宫中打扫,很少出去。
看着这个小丫鬟一脸畏缩的样子和衣裙上的脚印,沈馨也不再逗她,开口问道:“你家主子呢?”
“……娘娘……在屋里。”
“你先下去吧,本宫进去劝劝你家主子,放心,不会让她怪到你头上的。”
贵妃的声音很是温柔,这让长久都生活在主子的殴打和谩骂中的小丫鬟差点感动哭了,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
“谁?!”听见门口的敲门声,孙昭媛登时警惕了起来,死死瞪着那扇门。
“贵妃娘娘驾到,还请孙昭媛出来迎接。”
孙昭媛慌了神,她平日里在宫中再嚣张跋扈,在皇后和贵妃面前,也都会收敛很多,因为她知道,未来的太后,必定是这二位其中之一。
看着满地的凌乱,孙昭媛手足无措,刚想开口喊婢女进来收拾,就听见门外继续催促道:“请孙昭媛出来迎接贵妃娘娘。”
孙昭媛知道,比起让贵妃娘娘看见这满地狼藉,不去迎接的罪名更大,后果更严重。
门终于被打开,孙昭媛在门前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沈馨看着门口的孙昭媛故作冷静的模样,唇角勾起,“不请本宫进去坐坐?”
孙昭媛咬了咬唇:“娘娘请。”
入目是满地的碎片和木屑,旁边的侍女扶着沈馨,一步步小心地迈进来,沈馨看了看,竟是连个落座的地方都没有。
孙昭媛也红了脸,显然很是尴尬丢脸。
“孙昭媛委屈了。”
沈馨没头没脑的这句话倒是让孙昭媛愣住了,看向对方,只见沈馨唇角勾着浅浅的笑,眉目温和,没有半点取笑之意。
“本是堂堂户部尚书之女,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换做是谁都受不了的,”沈馨上前,拉住了孙昭媛的手,“更何况妹妹在御花园里说的那番话也在理,只是不走运,恰好被德妃听见了。”
人啊,就是这种没什么人理你,自己反而可以更快地消化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可是一旦有人出声安慰,所有搭建起来的心房就都会被委屈冲垮,溢满心房。
孙昭媛此刻便是,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将落不落。
沈馨用手帕帮孙昭媛擦着眼泪,“本宫知道你委屈,毕竟后宫前朝从来都是分不开的,前朝分为文武两派,对立已久,在我们后宫自然也是如此,皇上器重武将,皇后娘娘的地位不可动摇,就连德妃,不也是因为她的兄弟在军中任职吗,本宫这些年来过得也是小心翼翼,你受的这些苦,本宫自是能理解的。”
“贵妃娘娘,可是那周修仪……”
“嘘,”沈馨伸手抵在孙昭媛唇间,“祸从口出,即便再不情愿,你也得知道,那是周昭容,不再是周修仪了。”
孙昭媛攥紧了拳,满脸的不甘心。
沈馨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周昭容虽说是刑部侍郎之女,但刑部手底下的侍卫毕竟都是军营那边出来的,她选择德妃那边,也是正常的。”
看着孙昭媛愤恨地脸上五官都要扭曲的样子,沈馨眸中划过一丝亮光。
“等会赶紧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吧,这幸好是本宫来了,若是皇后娘娘……唉,别伤心了,还有,在宫中言行举止都要仔细点,哪怕是对待自己身边的宫女,还有和其他妃嫔说的话,都要万分小心。”
“是,臣妾多谢贵妃娘娘的提醒。”
“你自己心里有数便好,本宫就先回去了,在这里待的久了,怕是也会被其他妃嫔在背后说三道四。”
“是,臣妾恭送娘娘。”
等沈馨回到了长思宫,便吩咐身旁的宫女:“去库房里挑些好东西,暗地里送到孙昭媛那边去。”
“是。”
“还有王爷那边,告诉他,后宫里的事情虽然有本宫在,但是毕竟有各种眼线,让他尽快拿下户部。”
“是。”
沈馨倚在了软榻上,一双缱绻的美目阖上,让人探究不到其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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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政殿。
“皇上,淮宁那边送来的信。”
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接过来拆开。
良久,皇上放下了手中的信纸,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朕就知道,江家丫头去了少不了被欺负,这群老东西们,就连一个弱女子都容不下!”
要不是他放不下心,还派了陈木去保护江家丫头,他还真没想到光在路上,就有不少人想下黑手,到了淮宁更是如此,甚至连那里的知府都觉得江家丫头是个麻烦,态度十分差劲!
脑海中再次浮现那日朝堂之上的少女,清秀嫣然的面庞,一颦一笑,都像极了清儿,可是那直挺的脊背和清冷淡然的背影,却又与木岚重合,让他一时间分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