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有道坊，陈百经便和露珠来到了止戈殿。

这是一个巨大的封闭式建筑，用一种阴气沉沉的黑色石头建筑而成，有一种杀伐气。进入大殿，陈百经环顾一周，止戈殿的布局，倒是和古罗马斗兽场差不多，大殿中间是擂台，周围是观众席。

“公子你看，那两个恶鬼，便是这一局的战士。他们本是煞气极重，入不了轮回的存在，醉梦生将其买下，用来供客人们消遣。”露珠指着方形擂台上的两个恶鬼说。

“消遣？”陈百经有些疑惑，他看向入口处的一个押注桌，“就是让大家来压胜负？”

这不就跟买马差不多嘛！

“是了，但也不止于此。这些恶鬼需要相互搏杀，便和人世间苗疆地区的养蛊差不多，胜利者会将战败者当成食物，于是，每个月，都会从中产生一个最强大的恶鬼，一年下来，有十二个至强的恶鬼，这十二个恶鬼，号称十二天王！”

“十二天王！”陈百经有些诧异，“可是，来这里的很多客人，难道还能在这里呆上一年不成？”

如果是放在现实世界，这种商业机制倒是很好，可以调动人们的热情，可是这里是阴间啊，大家都忙着轮回呢。

“嘻嘻，公子多虑了。”露珠开口，“阴冥世界到处都是危险，寻常鬼魂，当然得快些入轮回，免得被别的什么鬼怪给吃掉，可是，这里是醉梦生啊。只要有钱，别说是一年，便是在这里住上十年八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许多客人，都在这里逗留了好久，直到没有了冥钞，才前往轮回。”

“说的也是。”陈百经懂了，这醉梦生背景雄厚，从露珠的言语中可知，它非但与阎王殿有莫大关系，还和极乐世界的火鬼王也有不浅的交情。这样一个地方，庇护一些有钱的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反正钱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候该怎么做，照做就是了。

露珠：“公子先前遇见的薛公，便在醉梦生住了两年。公子若是喜欢，以公子的财力，在这里住个十年八年的，也没什么问题。”

陈百经点点头：“都说醉生梦死，这醉梦生偏偏将死给去掉了，原来是这个原因。呵，死人到了这里，可真像是仍然活着呢！对了，这止戈殿就只是看看表演而已吗？”

露珠：“大多数客人都是来看表演的，不过，也有些客人，会上台挑战，只要能够战胜十二天王中任意一个，就能拥有在醉梦生免费住一年的权利。这样的战斗，往往是客人们最喜欢的。”

“拿命来博一个住一年的权利？”陈百经皱起了眉头，“这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露珠：“这里的客人，并非都是公子这样的好人。有些在阳间作恶多端，罪孽深重的，一旦前往阎王殿，十之八九会堕入魔界或者在人界成为牲畜，历经轮回直至罪孽消散……许多罪孽深重的人，便是轮回个十次百次也无法消除罪孽，所以他们非常不愿意进入轮回，宁可魂飞魄散，也要搏上一搏。”

陈百经默然。这么看来，这阴冥世界还是很公平的，行善积德的人来世便有个好出生，作恶多端的则任人宰杀……不知道，现实世界的阴冥，有没有这条规矩？如果有的话，那王公子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儿啊？

在止戈殿看了一阵子，陈百经便离去了。所谓的战士，在打斗时表现出来的力量，并没有多少新奇的地方，无非是比谁的身体更加凝练，谁的格斗技巧更加有效。

“还以为能看见阴间鬼魂的独特战斗方式呢……”

陈百经有些失望，好几局的打斗，战士都是如普通人一般在厮杀，偏偏这种战斗，其他的客人很是喜欢。

露珠：“接下来，便去鸳鸯馆么？”

陈百经原本不愿去，但莫名便想到了黄莺莺弹得琵琶，那是在现代社会绝对看不到的艺术。

“嗯，去看看，找两个有特殊技艺的……小姐姐。”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直呼“妓”的话，无论歌妓还是艺伎，怕是都有些不尊重人虽然小姐姐这三个字也够恶心的就是了。

露珠捂着嘴一笑：“公子起的名字倒是别致，不过，为什么要用叠字呢？直接叫小姐，岂不是更好？”

陈百经干咳一声：“那不行，我是找小姐姐探讨艺术，不是找小姐……算了，咱们走吧。”

这事儿不好解释啊。

曲苑回廊，时时可见潇洒公子倚红偎翠，时时能听见丝竹管弦之声和女人的娇笑声。陈百经不由感慨，这古代女子似乎比现实世界的网红脸要清丽得多，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魅力，当真是天然去雕饰。至于现实世界的诸多网红，呵呵，怎么看都是同一家医院弄出来的，忒没意思。

鸳鸯馆真的有鸳鸯，它在水上。

露珠带着陈百经登上一条小船，顺水行了大约二十分钟，随后视野突然开阔，一大片荷花映入眼帘，在摇曳的青绿色荷叶之上，出现了鸳鸯馆的檐角，那是矗立在湖面的一栋木楼，整体是如荷花一般的淡淡的粉红色。

陈百经站起身来，正要眺望，忽的荷花丛里有歌声传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歌声刚刚落下，斜地里有一条小船出现。

“咦，露珠姐姐！你怎么还没有离去呢？”一个少女手中拿着短浆，脸色很是讶异。她大约十五六岁，正是豆蔻年华，一双眼睛大大的，很明亮，比山间的清泉还要清澈。

“越漓！”露珠也是一副欢喜模样，“太好了，我刚刚还说要找你呢……啊，公子，我想跟越漓说几句话，可以吗？”

陈百经笑着点头，他是客人，但也做不出不让人说话的事儿来。

“多谢公子！”露珠足尖一点，轻飘飘落在了越漓的船上，她拉着越漓低声说：“我、我现在有钱了，等陈公子从这里离开后，我便要为自己赎身，成为自由身，到时候，转世轮回……越漓……你便跟我走，我将你也赎出去！”

“露珠姐姐……我……多谢姐姐！”越漓本就听说了露珠的事儿，她本以为露珠在得到了那几千万的冥钞后便离去了，没想到，露珠还能记着她。

两行清泪落下，越漓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别哭了，傻丫头！咱们一起入轮回，来世，还要做一辈子的姐妹！”露珠拉着她的手，嘴上劝着，自己却也是难以控制地流泪。

陈百经站在船头，深深地呼吸，这个刹那，他终于闻到了荷花的香气。此刻，他也终于明白了露珠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