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最高的那座山峰是逍遥殿的后山,山顶上,白桃正在和重阳拌嘴。
重阳手里端着一叠精致的点心,在白桃跟前绕一圈,最后一块一块地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一边嚼着还一边向她吹气。
被锁灵阵削去了半身修为的白桃正处于元神状态,半透明的身子,无法进食,吃不了糕点,但那一阵阵清香却是实打实地钻进了她的鼻腔里,一下一下地抓挠着她的心窝窝。
看得到、闻得到、偏偏尝不到!
白桃气愤地向重阳张牙舞爪,“你这老不死的臭鸟!我迟早要把你的毛给拔干净!”
见她扑过来,重阳也不躲,就看着她的身子从自己的身体上穿过,他毫发无损。
“本王子难道还会怕你?”重阳往嘴里扔了一大块绿豆糕,又拿起一块水晶糕,先在白桃面前晃一圈,才放到口中,“你这三脚猫功夫,给我捏腿垂肩还不够!”
“你!”白桃气得就要使用灵力。
忽然一阵清风袭来,吹动了满树的桃花,顿时间花香充斥了白桃的鼻间,夹杂着露水的湿气,将糕点的油腻味儿遮得干干净净。
“重阳,你又欺负阿桃了。”
远处一抹白影从云雾中腾升而起,携着一身茶香,翩然落在桃树前。
待身影站定,只见男子一头白发散散落在背后,却不觉凌乱,一袭白衣外套着硫蓝外衫,腰间环着云纹淡蓝腰带,腰带上别着一把雕云纹折扇,散着幽幽白光,眉眼间夹杂着一丝还未散尽的倦意。
重阳闻声,连忙将手里的糕点盘子收了起来。
“师父!”白桃兴奋地唤着,“你回来了!”
黎侑笑了笑,眸中满是温柔,再落在重阳身上的目光却严厉了几分。
重阳撇撇嘴,知趣地收了声,心里痒痒的。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陪在黎侑身边近四千年,怎么待遇远远不及一朵桃花。
“你又拿点心来逗她了?”黎侑望着重阳衣衫上点点油斑,已经将发生的事情猜出了大概,“本尊早已劝告过你,若到时阿桃要找你算账,你可得好生受着。”
重阳哼哼两声,在黎侑身后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埋怨着他。
“我哪里敢戏弄这个小祖宗。”重阳搓了搓还有些油腻的手指头,“我这是激将法!若不是我这隔三差五的来激她一下,怕是再过个几百年这丫头都只能在树顶上数星星。”
重阳说着,手指头轻轻扒上桃树的树干,在上面搓了搓,将手上的油渍蹭掉,趁着二人还没有意识到,连忙化作火红的重阳鸟,往头顶上飞去,留下一声鸟鸣,以示抗议。
白桃哼了一声,冲黎侑抱怨:“师父,你瞧瞧他,每次都是这样。”
黎侑轻笑一声,拍了拍树干,似是在安慰她。
白桃狠狠地剜了一眼头顶盘旋的重阳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歪理,若还在凡界,我一定要让小大人把这只臭鸟打入大牢里!”
可有一点重阳还真说对了,若不是他时常这么气她,她也不会修炼得这样快,恐怕还得多数几个月的星星。
黎侑伸出手,掌心紧贴着桃树树干,一股白光汇入其中,白桃半透明的身子也被这股纯白的灵力包围,激动的抖了抖,忐忑的望着黎侑。
“快了。”黎侑收了手,白光又回归了他的身子,“上回在凡间受的伤好了,以眼下的速度,再过些日子就能再次修成人形了。”
白桃满意地笑了,倚靠着树干坐下,眺望着远处的云雾,问道:“师父又去见小大人了?”
黎侑如实答:“是。”
“他......可还安好?”说完,白桃又调转话锋,一脸凶狠地问,“我不在,他可有占师父的便宜?”
黎侑明白她的意思,低声轻笑,摇了摇头,“从三年前开始,他就再没有失口唤过我师父。”
白桃这才松了口气,“算他还识相。”
黎侑说:“今日去见他,他托我向你带了几句话。”
白桃眼睛一亮,扭头望向黎侑:“什么话?”
望着她激动的神情,黎侑嘴边的笑容僵了一下,淡淡地说:“他说,他会守约。”
白桃盯着黎侑,期待着他的后话。
黎侑别开了眸子,不去看她,“他还说,谢谢。”
等了半晌,没再等到黎侑的声音,白桃眨了眨眼:“没了?”
“没了。”
白桃显然失落了许多。
黎侑问:“你可想见他?”
“见他?”白桃低头看了眼自己半透明的身子,委屈地皱起了眉头,“我想见也见不了啊。”
黎侑盯着白桃的背影,琥珀色的眸子变得黯然,声音仍旧温和:“若你想......”
“我才不想。”白桃往后一躺,倒在草地上,澄澈的眸子里倒映着黎侑的身影,她笑着说,“我才不要见他,我只要一直看着师父就够了!”
她壮着胆子和黎侑对视了片刻,直到脸烫得不行了,才猛地合上了眸子,将眼里的爱意和他的身影一并存进了心里。
黎侑愣了愣,微微勾着唇,眼中逐渐明朗,“胡闹。为师的意思是,你若是想,也并非没有法子。”
白桃犹豫了。
其实她是想见见应喧的,可他们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
按日子数下来,应喧已经四十余岁了,早已娶妻生子,仕途一片光明,她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恐怕会把他吓得丢掉半条命吧?
白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见。只要他不要把主意打在师父身上,我也就不再难为他。”
“你对太子......”黎侑竟然紧张了,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小心,“他的心意,你可知晓?”
“心意?”白桃心里暗呼不好,立即说,“我知道!他的确是个人才,师父要收他为徒也是情理之中,可是他说天界事务繁忙,恐怕无法兼顾学业与公务。”
为了掩饰自己说谎时的慌张,白桃拍了拍身边的空地,邀请黎侑一起坐下。
湛蓝色的清空上,飘着几朵悠闲的云,白桃觉得很适合在这个午后躺在草地上睡一觉,一切都是那样安然美好。
“傻。”黎侑发出一声轻笑声,走到了白桃身边,并没有坐下,温和地看着她,“我既然已经承诺过你,不会另收他人为徒,便会信守承诺。还是说,阿桃不相信我?”
白桃嘿嘿地笑着,摸了摸脑袋,“还不是因为师父太好了......”
“不说这个了。”黎侑眼里笑意未减,“我这几日要出趟远门,会在昆仑山上设下结界,其他人无法入内。”
白桃愣了愣,猛地坐起了身子。
黎侑是每年都会带着重阳出趟远门的,细细数来,今年出这趟门也就是眼下几日的事了。
“师父准备何时动身?”
“眼下就要启程。”
白桃有些不舍,虽每年都如此,可她没有哪次不是这种心情,还想开口再询问几句,头顶便传来重阳催促的鸟鸣声。
“你们路上当心点,早些回来!”白桃急急忙忙地对黎侑嘱咐。
黎侑微笑点头,然后一跃站到了重阳背后,覆手而立。
“等我回来。”他朱唇微张,眉眼弯弯,确实是笑着的,可那挺拔的身子在广阔的天上显得那样孤独与渺小。
白桃呆呆地向他挥了挥手,重阳立刻飞入了云层。
她望着头顶的苍穹,空中多了道纯白的结界,泛着盈盈白光。
岁月静好,风也舒服,在凡界呆了十年,看过了皇城里喧闹的集市和挤满了人的长街,更衬出这后山的静谧与孤寂。
应喧是她第一个交好的朋友,想到待他飞升之后就会忘了一切,白桃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一个是天界高贵的太子殿下,一个是被藏在昆仑山里、时时刻刻担心着师父会被人抢走的小桃花仙,以后,他们也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叹了口气,白桃又躺了下来,看天、看云、看山、看花,最后,所有的心绪又集中在了:该怎么把师父变成夫君这一问题上。
只是多年之后,白桃再想到今日时,总会责怪自己没能更细心一些,没有看穿被黎侑掩藏在眼底的深情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