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酒,老道士唤过小道士,去薛府里四下闲转。薛复礼本想陪着,老道士却说他二人是去定阵设法,旁人不可冲撞。
这道门一脉,开坛开坛,便在一个开字,开坛之时,定阵施法都是隐秘之事,闲人勿近。
且说俩道士在薛府中转得一阵,天色逐渐西移,风吹叶落,影漫西墙,阖府冷清。
薛府中人只在暗处打量俩道士,见他二人转来转去,也不敢上前细问,唯恐惊了法师施法,更怕惹得妖怪掂记。
来到后院,隔着院墙,那薛颖真仍在墙内绣楼上嘤嘤呀呀唱个不休。
小道士道:“师傅,这妖怪很厉害么?”
老道士看着绣楼,叹道:“沉央啊,这白花花的银子不好拿啊,此事很是棘手,那妖孽有持无恐必然有所依仗。”
小道士与老道士相处十余载,自是对这老道士的根脚秉性知晓得清清楚楚,见他装了大半日的高人,此时却有些畏险起来,心底不乐,便道:“师傅,您老人家不是说了嘛,这妖怪如此淫邪如此猖獗,不斩也得斩了!要不然,世人都说您老人家招摇撞骗,谁还会信我们?”
老道士想了一想,沉声道:“说得极是,我们日后行走江湖,这信诺二字最是紧要。看来今日这妖啊,不斩也得斩了。走,开坛布阵去。”
“好嘞!”
小道士笑道。
当下,二人围着后院转了一圈,布下了门金锁阵,这门金锁阵可是了得,相传是三国时期蜀师诸葛亮所创,共有休生惊伤杜死景开方阵,故为门金锁阵。布得此阵,老道士犹嫌不足,又在五方五位定下了五行镇煞旗。如此一来,小小的两层绣楼已是杀气森严,固若金汤。
诸事毕罢,俩道士来到正厅,当着薛复礼的面埋下了法坛。其实这法坛对于老道士而言那是可有可无,又不是彼此知根晓脚,隔空斗法,这是捉妖,定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法坛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布好法坛,小道士又想起一事,拉过老道士低声道:“师傅,那,那薛家娘子还在绣楼上,妖怪若是被逼急了,会不会伤了她?”
老道士沉眉一思,答道:“那可就说不准了,淫邪之物最是凶狠。”
小道士心下一惊,急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趁着现在妖怪还没来,赶紧去把她请下来啊。”
“沉央啊。”
老道士看了一眼薛复礼,低声道:“今日我与你说得的都白说了,你怎不想想,这薛复礼之所以不让撕封条,便是怕我们斗不过妖怪,遗祸于他。如今你要上楼,他定会拦着不让。”
小道士惊道:“那是他女儿啊,他,他就不担心么?”
老道士道:“自是担心的,要不然他也不会花银子请法师。只不过,这些人啊,把清名冷誉看得比命都重,若是要拿满城百姓性命去换他女儿,他定是不会换的。”
“那可如何是好?”小道士满脸担忧。
老道士道:“尽人事,听天命吧。我们只管捉妖。”
老道士这般一说,小道士心下更沉,眼见日头往西跑,天色逐渐暗下来,他站在廊上向后院绣楼看去,虽是看不见那薛家娘子,却能听见隐隐歌声,一时间心忧如焚,在廊上团团打转。
突地,他眼中一喜,拍了下脑门,快步走入厅中,避过薛复礼,一把抓住老道士,说道:“师傅,我有法子,既可护得薛家娘子,又可免了薛司法担忧。”
老道士向来疼爱他,不忍拂他,便道:“说来听听。”
小道士眉毛一挑,低声说了。老道士一听,大摇其头。小道士道:“师傅,您老人家常说,我辈修道之人,悬壶救世,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怎地如今便不行了?”
老道士道:“不行就是不行,那妖怪岂是等闲?”
小道士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妖怪再厉害,又岂能厉害得过天地大道去?师傅,您就放心吧,只有这个法子才能两全齐美。”
老道士拧眉摇头,小道士却已快步走入厅中,对薛复礼说是要去稳固法阵,径自往后院直去。
来到后院,见那四个婢女仍在楼下凄凄艾艾左顾右盼,他不好下手,便转到院墙后面,抬头一看,后墙又开一扇小窗,窗外仍以铁栏加固。
他微微一笑,往后退出数丈,忽地向前疾奔,窜上了高高的院墙,脚尖数点,借力而起,翻墙直上,单手一勾,抓住铁栏,拔出背上剑,唰地一剑斩去,应声而开。
钻入楼中,脚还没站稳,眼前却扑来个人影。小道士将身一旋,那人扑了个空,把墙边屏风撞倒在地。小道士大急,深恐被人听见。那人嘻嘻直笑:“郎君,你来啦。”又扑将过来。
香风袭人,那人穿着绮罗裙锻,此时罗裳半解,雪嫩肌肤直耀人眼。小道士哪里见过如此光景,赶紧扭头避过不敢看。那人仍是扑了个空,长长的指尖却划过小道士脖子。小道士只觉脖子上猛地一痛,竟已破皮见血,定眼看去,就见薛颖真指尖带血,抬到唇间吸吮,边吸边笑:“郎君的血,味道可真好。”
如斯情景,骇人心神,小道士岂会不惊?只是救人心切,也顾不得那许多,一步晃到薛颖真身后,薛颖真挥手戳他的眼,被他擒住手腕,用力一摁。薛颖真吃痛,身子一弯,露出后脑。小道士一个手刀斩去,薛颖真晃了两晃,软倒在地,脸上犹带笑。
小道士抹了把汗,又恐她醒后再闹,心下一横,窜到床前,撕了两条帷布,把薛颖真捆得结结实实,道了声得罪,抱起薛颖真走向后窗。这时,院外传来薛复礼的声音。
小道士大急,抱着薛颖真抢到前窗一看,只见薛复礼与师傅同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婢女,薛复礼边走边唤:“颖真,颖真。”
小道士定了定神,看着怀中薛颖真暗思,定是方才她歇了歌声,婢女们又不敢上来,便去告知了薛复礼。如此一想,心中已有计较,当即捏了捏嗓子,伊伊呀呀唱将起来。他听了半日薛颖真唱曲,把她的声音学得惟妙惟肖,旁人难辨。
听得歌声,薛复礼脚步一顿,喝斥女婢:“怎地又唱起来?”
婢女道:“方,方才还歇了来。”
薛复礼冷哼一声,走入院中,抬头直叫:“颖真啊,颖真啊。”
小道士心底一沉,光唱曲还不行啊,薛颖真还得露面。不得已,只得托着薛颖真的腰,搬着她的肩,令她半靠在晓月窗上,扮起双簧戏来。
薛复礼见女儿依旧是脸白如纸,唱个不停,心下是又痛又哀,悲声道:“颖真哪,我苦命的女儿啊,怎地连声音都哑了?”
老道士心知肚明,问道:“她唱了几个时辰?”薛复礼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自那妖怪离去到此时,已有七个时辰了。”
“难怪。”老道士抚须一叹:“薛司法若是纵声引喉七时辰,怕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薛复礼心下更痛,抹了把眼泪,对四婢道:“好生看顾,切莫偷懒,有何异处,立即来禀。待得,待得日落,便散了吧。”
众婢应是。薛复礼抬头又看了一眼女儿,心痛难耐,掩面直走。老道士定定地看着窗口,目中也尽是担忧,随那薛复礼而去。二人一走,四名婢女不敢偷懒,走到窗口正面,直直地看着薛颖真。
如此一来,可是苦了小道士,他本想李代桃僵,把这薛颖真弄下去,以己身替代,与老道士里应外合,一起除妖。如今有这四婢看着,哪里得成,只得拖着嗓子唱个不休,只盼这日头早些落下去。
足足唱了一个时辰,小道士唱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那红彤彤的太阳总算落了下去,四野昏暗,一派死寂,阴风股股直冒,冷神浸魂。四名婢女朝着窗口盈盈一礼,逃出院子。
小道士长喘一口气,正准备抱着薛颖真跳下绣楼,突见黑压压地天空惊现一道红云,那红云来得极快,呼吸之间便已窜至薛府。
“糟啦,妖怪来啦。”
小道士吃了一惊,左看右看已是来不及nrn,只得把心一横,把薛颖真往床上一推,用被子一堆,又窜到窗口探眼细看。
此时,那红云正从半空徐徐而降,隐隐听得歌声与锣鼓声。小道士心下一奇,壮胆看去,就见那红云落在院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泰山大人何在?泰山大人何在?”
唤了几声,无人回应。那声音又哈哈大笑:“岳丈不敢出来见女婿,女婿却是不敢失了礼数。小的们,快把彩礼都抬出来啊。”
话音刚落,那红云上锣鼓震天,唢呐齐响,便见一个个披毛带角的小妖怪从红云上跳下来,忙忙碌碌地在院外摆下各式彩礼。旋即,又有一顶花轿抬下来。小道士心想,怪道这妖怪如此嚣张,原来还是个妖王啊,却要瞧瞧他是何模样。
这时,花轿进了院子,停在楼下,一名小妖打开帘,内中走出一道身影,身披大红袍,头戴朱羽冠,腰缠宝玉带,脚踏绣云鞋。小道士仔细一瞅,这妖王长得竟是颇为俊俏,只是额头却长着两根触角,弯来绕去极是恶心,也不知原形倒底是何物事。
喜鼓喧天,妖王在楼下笑道:“娘子,夫君来也。三十六台彩礼,抬大轿,迎娶娘子过门。”
“过门,过门。”一干小妖轰叫起来。
小道士心想,好你个妖怪,如今且让你唱得欢腾,稍后便送你一剑归西。冷着一张脸,提剑直走,来到床旁,本欲snn,见薛颖真满头乌发洒在被子上,赶紧驻步,嗖地窜到床下,隐了气息,只待那妖王上来。
不多时,就听楼下响起开门声,那妖王走上楼来,脚步落得极重。
小道士大气不敢出,一手擒剑,一手捏符,胸腔怦怦直跳,心想,妖怪已入瓮,师傅怎地还不发动阵法?是了,定是师傅知我未能将薛家娘子救出去,心下有所顾忌。也罢,就让我与这妖怪先斗上一斗。
且说妖王快步上楼,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妖怪也有七情六欲,自不例外。挥袖上来,看见薛颖真斜卧在床上,满头秀发惹人怜爱。他心极喜,笑道:“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为夫想你得紧哪。”说着,搓手上来。
小道士心想,头上长草的物事,竟也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嘛,至今而后,我便让你永远不知秋。见那妖王已走到床前,正要把掌中符打将出去,却见那双大脚突然顿住,不再往前。小道心头一凛,暗想,莫非被妖怪看出来了?正要钻出来与这妖王光明正大战上一场。
却听妖王道:“娘子怎地不唱曲了?可是嫌我礼数不周?娘子不知道,为夫纵横天下多年,但却身无长物,为了这三十六台彩礼与那花轿,很是废了一翻心思。我知娘子是有身份的人,海丰城也算是半个娘家,我也不便出手,一日往来数百里,好不容易才凑齐。”
小道士心想,这妖王倒也知道迎娶礼数,不过,倒底妖怪就是妖怪,娘家之地不动,跑上百里也是祸害他人。
妖王见薛颖真仍是不作声,不免心生怀疑,正要上前细看。这时,薛颖真却是醒了,嘤咛一声。
一听这声音,妖王浑身酥了半边,涎脸上前,就连脚步都虚浮起来。正是好时机呀,小道士看得分明,当即打出掌中符,挺身而出,一剑刺向妖王心口。
妖王正在得意,神志恍惚,浑身无劲,哪里料得床下还藏了个人来?一符飞来,他眼前一花,挥手就去拍,自是拍了个空。那符飞到一半,突地明光一闪,正冲妖王脑门。妖王只觉眉心一疼,那清明定神咒竟将他定得一定。
就这一瞬间,小道士一剑刺入妖王心口,正要发力将妖王心脏搅碎。谁知,那妖王乃是异物,自不与人同,左胸根本就不是他的窍门,虽是吃得一剑却无干紧要。妖王回过神来,挥起右臂砸向长剑,就听锵地一声响,那削铁如泥的宝剑竟是应声而断。
折断了剑,妖王更不停手,伸起蒲掌大手抓向小道士。小道士大吃一惊,横眼看去,只见妖王整条手臂爬满了鳞甲,舞将起来,刀剑不伤,逢梁梁折,遇柱柱断。好在小道士身手灵活,跳来跳去,总算没被他砸死。
舞得一阵,妖王哈哈大笑:“泰山大人恁地有趣,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便请人来耍猴戏闹洞房。猴崽子,我看你往哪跑!”
听他将自己比作猴崽子,小道士气得无以复加,却又无可奈何。妖王一臂砸过来,将桌子砸得稀烂,小道士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击,不退反进,挺起手中断剑刺向妖王的眼睛。妖王太过大意,竟是没躲过,脸上被划出好大一条口子。
这下,彻底激怒了妖王,就听他一声厉喝,抓住半片桌面猛地一扇。小道士痛呼一声,被拍得倒飞,撞烂了窗上铁护栏,一股脑栽下。
楼下众小妖轰叫:“大王威风,法力无边。”
“天地无极,乾坤剑法!”
就在这时,血红血红的院外突地响起一声爆喝,随即,一条人影疾射而来,那人双手持剑,突入众小妖群中,手起剑落如砍瓜切菜。众小妖被斩得东倒西歪,惨呼连连。
那人如风般卷入内院,见一干小妖挺起各式兵器指向正在下落的小道士,这要是被扎得实了,焉有命在?
“妖孽,安敢!”
那人披剑直上,窜入众妖之中又是一通乱斩,就见一道黄风卷来卷去,只得一眨眼,地上倒下一堆小妖尸体。而此时,小道士刚刚落下。那人一把接住小道士,小道士惊呼:“师傅!”
“沉央,没事吧?”
老道士把小道士看得极重,见他嘴角溢血,心下痛煞。小道士正要说没事,突地眼睛一瞪,尖喝:“师傅,当心!”
老道士心头一凛,头顶阴风袭来,想避已是不及,只得挺剑一刺。碰地一声响,老道士连带小道士滚出十丈开外。
正是妖王来袭。
那妖王见了满地小妖尸体,怒不可竭,身形一闪,捏起拳头砸向老道士。老道士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端然不惧,披剑便与妖王斗作一处,且不时打出掌心雷诀。只是那妖王浑身坚若金甲,竟是水火难伤,一时半会,一道一妖斗得旗鼓相当。
斗得一阵,妖王见老道士法力n,非比寻常,唯恐他另有帮手,当即猛地一甩铁臂,将老道士逼开,随后腾向院外。老道士虽惊于这妖王的本领,却不容他离去,提剑直追。
谁知,那妖王却并非要逃,他飞向院外,为的是那团红云。踏上红云,妖王神色气势又是一变。
放眼看去,整个薛府血红大盛。
妖王站在血云之上,哈哈大笑:“今夜本是好日子,不宜见血,不过,泰山大人逼人太盛,那便不要怪小婿大开杀戒了。”说完,摧起血云奔向四面方,每过之处必听惨叫无数。
小道士看得大惊,叫道:“师傅,怎地不发动法阵?”
老道士道:“门金锁阵还好说,那五行镇煞旗却是敌我不分,你在楼里,岂能发动?”
小道士心下大惭,问道:“现下如何是好?”
老道士眉目一挑,冷声道:“如何是好?不斩也得斩了!”说完,伸掌在剑上一抹,那剑一沾血,顿时绽起一道血光,竟与那妖王的血云有几分相似。小道士奇道:“师傅,这是何n?”老道士道:“不论是何n,斩得妖祟便成。”
话未落地,老道士腾身而起,翻上院墙,纵上屋脊。那妖王四处收割人命,血云越来越盛,他转眼看见老道士站在屋脊上,狠发心狂,顺手抓起一株歪脖子柳树,朝老道士贯去。老道士嘿嘿一笑,挺剑直剖,把树一剖为二,腾向血云,剑指妖王。
“哈哈,不知死活!”
妖王挥起血红铁臂,挡下一击,反手一拍,欲将老道士拍作肉泥。老道士身形一闪,竟晃出数道虚影,朗喝之声又起:“天地无极,乾坤剑法!”
小道士冲到血云下,他没有师傅那等能耐,只得拼命打出道道清明定神咒,以期能助得老道士一二。这时,远远地突然响起一声长笑:“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那声音来自小道士后方,吓了小道士一跳,他只当是妖王来了帮手,想也不想,看也不看,反手就打出一道清明定神咒。谁知,符咒打出去却没半点声息,回身一看,就见一人快步而来,手里擒着一张符纸,不是自己的清明定神咒又是何来?
“是你?”
小道士一见来人,又惊又喜。
“先斩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