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老太婆忽道:“少年郎为何不吃了?可是味道不好?”
沉央吸了一口气,答道:“婆婆得馄饨便如人生景,怎会不好?”
瞎老太婆裂嘴笑了笑,说道:“少年郎天姿大慧,不弱于人。你喜欢听,我便说与你听。自那而后,老婆子便跟着他,看他登上巅峰,看他俯视天下,纵横荒。然而,也有人说他,杀兄夺位,不子不臣。
他每夜必然长叹,我问他,天下都已经是他得了,还有甚么不如意。他说,杀兄长时,我并不后悔,夺位时,也不后悔,如今却有些后悔了。我不知他后悔甚么,只知议论他得人越来越多。他睡不着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沉央捧起碗来,喝了一口汤,汤已凉,他却丝毫不觉。
瞎老太婆笑道:“接下来得事,你已听过。便是蛟龙作乱,魏太宰梦斩恶龙。只不过,魏太宰本领不济,斩不得恶龙,只斩下恶龙一角。至于那恶龙,下场自是不好,被人捆了起来,缚在桥下,替人看门,替人守道。少年郎,你且猜上一猜,魏太宰为何要斩那恶龙呀?”
“只有真龙当朝,才可斩得恶龙。”沉央闭了下眼睛,心口隐隐作痛。
“是啊,只有斩了恶龙,真龙才是真龙。少年郎,老婆子故事已说完了,你也当去那长生殿了。”
瞎老太婆淡淡一笑,弯着腰收拾锅碗灶台。
沉央长身而起,看着桌上人头心想,这人定是魏太宰子嗣无疑。
“替李家看了一百多年门,又替姓李的办足了十一件事。老婆子当也不欠谁了,不欠任何人,也不欠天与地。这便去了,少年郎,说起来,你倒与他长得很像。只是,你是个好孩子,不如他心狠。”
把锅碗灶台收拾在洞边,把桌子抹得干干净净,瞎老太婆站起身来,看着这些物事,颇是恋恋不舍,蓦然一声长叹,从怀里掏出那枚骨角,往头上一按。光华顿时大放,逼得人睁不开眼。当光华渐渐隐去,沉央定目相看,只见面前站着一妙龄女子,生得极美,额上左右各有一点朱红丹砂,双眼灵动异常,嘴角微微翘起,看上去颇是俏皮。
“婆婆,你得眼睛”沉央不敢久看,忙低下头去。
女子笑道:“往日瞎了眼,现如今却不瞎了。少年郎,你心底太善,往后可要睁大眼睛,莫要尽事尽信。”微一挥手,脚下铁链自行断裂,她举步朝远处走去。
沉央心想,缚婆婆之物,当不是这铁链,而是另有他物。至于是甚么,他却说不上来。
女子越走越远,渐而再也看不见。沉央长叹一口气,朝着女子消失地方一拜:“婆婆,人间景你已看惯,若不喜这人间,便去逍遥山海吧。沉央无有他愿,唯愿你再不受世间任何人、物牵绊。”
长拜之后,沉央快步向左边通道走去,越奔越快,不多时便已来到尽头处,身子忽地一轻,往上纵起,落下之时已入一殿中,还没看个仔细,即见两名宫女快步走来,当即往梁上一纵,贴在屋顶上,敛了气息。
这两名宫女走得极快,也未察觉头上有人,其中一女道:“娘娘喝多了,可要去告与陛下?”
另一女道:“万万不可,娘娘方才还交待呢,今夜身子不适,任何人也不见。”
先前那女皱眉道:“任何人,便连陛下也不见么?”
另一女道:“陛下最是宠爱娘娘,今夜娘娘身子不适,陛下岂会有违娘娘心意?”
先前那女嘟嘴道:“往日娘娘也曾喝多,却不似今日这般,将姐妹们都赶了出来。娘娘身旁无人照顾,若是头痛了,口渴了,那却如何是好?”
另一女看了看左右,轻声道:“妹妹,皇宫这般大,千奇百怪得事多了去了,往后你切莫如此直心直眼,要不然,怎生死得也不知道。”
“呀!”先前那宫女吓得赶紧捂住嘴,左右四看。
“快走吧。”
俩名宫女快步离去,沉央又在梁上等了一会,再无人经过,方才落下地来,敛了气息,朝俩名宫女来处奔去。他身法极快,只得两个呼吸便窜出了长廊,站在一根柱头后面侧耳聆听,隐隐听得一处方向略有人声,便即潜去。
刚刚潜到一处寝门前,即听一人道:“环儿,那金丝雀兰真是蛊毒,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声音甚急,沉央听得是李瑁。
“住口,环儿也是你能叫得?”
沉央正要推门进去,忽听屋内响起另一个声音,他心想,这人必是那贵妃娘娘杨玉环,她这般喝骂大哥,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女子,任她生得再美,这等心性却是令人瞧不起。嗯,我若现下进去,大哥面上须不好看,且稍待一会。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只听重重喘气声,过了一会,李瑁道:“你当真不念夫妻情义了么?”
“夫妻情义?”杨玉环冷冷一笑:“谁是夫,谁是妻?自打进了这宫里,天下再无环儿,只有贵妃娘娘。我是你母妃,并不是你娘子,天下虽大,哪有儿子深夜强闯母妃房间得道理?”
李瑁怒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洋深,你无情,我却不可无义。今日,你若不让我替你除蛊,便是被父皇察觉,立即赐死,我也不惧。”
“你,你”
屋内突然响起混乱声,杨玉环大急,想叫却不敢大叫,只听挣扎声不断。沉央听得面红耳燥,当下便欲禁闭耳力,谁知突听一声重响,李瑁怒道:“你那日射我一箭,今日又砸我一记,当真是想我死么?”
杨玉环喘气道:“你既然知道,便不该再来寻我。若那金丝雀兰当真是甚么毒物,便让它毒死我,如此倒也干净。”
李瑁痛声道:“你这又是何苦来,我知你射我一箭,是想断我念想。可是,可是夫妻情义,哪能说忘就忘?”
“又是夫妻情义。”
杨玉环似乎惨淡笑了一笑,冷声道:“你若真念夫妻情义,当初便不该让他送我去做那甚么女道士。更不该在他纳我入宫时,不发一言。”
屋内响起两下捣地声,显是李瑁痛而捶地,只听他道:“他命你为女道士,乃是为皇祖母祈福,我,我如何阻得了他?”
“是啊,他是九五至尊,占了大义,你是阻不了他。那他纳我入宫时,你为何仍是毫不作为?你口口声声夫妻情义,却不知那情义深有几许?如今你没了太子位,倒是念起情义来,纵然天下人都信你,我杨玉环却是不信。”
杨玉环笑将起来,笑声令人听了心头一悸。
李瑁道:“我便知道,你定是疑我贪图那太子大位。李瑁对天发誓,今生今世绝无贪图太子之位而忘夫妻情义,若违此誓,nn人怨,人神共诛。”
“我不信了。”杨玉环惨笑道:“你说甚么,我都不信了。如今我已是贵妃娘娘,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荣华富贵我已尽有,夫妻情义也有,却不是与你。你这便去吧,如若不然,他若来了,你必死无疑。那时,世人又要说我杨玉环红颜祸水,害死了你。如此倒也成全了你,可是我又何辜?”
“环儿”李瑁痛声唤道。
“嗡嗡,嗡嗡嗡”
恰于此时,远远飞来一只苍蝇,东扑扑,西绕绕,飞到沉央鼻子面前,嗡嗡不休。沉央一见这只苍蝇,顿时大喜,正要伸手去捉它,忽听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道:“姑爷,姑爷,我见着你啦。”
“咦!”沉央大奇,他虽一眼便能看出这是盈儿得幻术,但却没想到盈儿竟然能用这苍蝇与他说话,当即便道:“盈儿,你在哪里?”话一出口,立知要糟。就听屋内两人齐声道:“谁,谁在外面?”
那苍蝇嗡得一下掉在地上,化作一片树叶。
“嚓!”一声疾响,剑尖透窗而出,沿着沉央鼻擦将过去。
“大哥,是我。”沉央忙道。
“贤弟?”
李瑁收剑而回,把窗打开,见沉央站在冷冷月光下。李瑁大喜,跳窗而出:“贤弟总算来了,甚好,甚好,此地不可久留,还望贤弟尽快除得蛊毒。”额头上鲜血淋漓,显是被杨玉环砸得不轻。
“自是如此,只是”沉央扭头看去,窗内人影一闪而过。
李瑁沉声道:“到得如今,也由不得她了。贤弟,且与我来。”说完,翻窗而入。沉央眉头一皱,只得也如李瑁那般翻窗而入。
方一入内,即闻幽香成阵。一个声音尖声道:“你是谁,你是谁?”
沉央回头一看,只见身后有具鸟架,一只白毛鹦鹉正冲他尖叫。
“雪娘子,不许唤。”李瑁斥道。
“不唤就不唤。”白毛鹦鹉啄着羽毛,当真不再叫唤。
沉央回目看去,杨玉环坐在屏风后面,也不说话。李瑁急道:“莫论如何,你且把那金丝兰雀兰拿出来,那太上忘情蛊非同小可,唯有我家贤弟能解。”
“放肆,都与我出去。如若不然,我便叫人了。”杨玉环在屏风后面轻声喝道。
李瑁大急,但却无可奈何,直急得团团打转。
沉央早已不耐,冷冷说道:“不管你是贵妃娘娘,还是我大哥娘子,沉央本不想来救你性命,只因亲人也中了那蛊,是以不得不来。你若不拿,沉央自取。”说着,四下一看,前堂无有,大步走到屏风后面,定眼四寻。
“放,放”
“放肆!”
杨玉环坐在胡凳上,怀里抱着一柄带血琵琶,想来方才便是用这琵琶砸得李瑁。乍然之下,见沉央闯进来,她吃得一惊,下意识便喝,谁知她还没喝出口,沉央却代她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