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谁说我喝多了,我只是喝了一点点。再说,姑爷又不是甚么闲人”
轿子里传出盈儿声音,沉央心头一定。
“姑爷,姑爷,你上来。”
盈儿揭开轿帘,朝着沉央招手,沉央顺眼看去,小丫头脸上红朴朴得,眼睛也是半眯着,很是迷迷糊糊,正是一派酒后惊醒得模样。那轿子里坐着无上真三景师,论尊论长,沉央也不敢坐上去,当下便道:“你好生歇着。”
“姑爷,盈儿真没喝醉,清儿姐姐才喝醉了,她喝不过我,是我手下败将。啊呃”小丫头嚷着没醉,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也不知喝得多少。
轿内轻轻一笑,一只玉手探出来,把她拉了进去。
当下,莫步白便将盈儿与沉央分别之后的事告诉他,原来,太极宫那一番移形换位,竟然将盈儿与李持盈换在了一起。清儿与盈儿斗酒,美酒香甜,盈儿喝多了,不消李持盈问起,自个东一句,西一句抖得七七。
李持盈一听大惊,当即便命飘雪去寻人,未能寻着沉央,却正好遇上莫步白。那时,李瑁已经与莫步白接上头,沉央已入地底通道中。莫步白料想沉央必会去长生殿。于是,众人即去长生殿,有得李持盈护送,倒是无惊无险。
来到长生殿外,便是李持盈也不敢轻入。盈儿醒来,说自己身具,有千里眼,顺风耳。众人姑且由她施为,她施展起幻术,变了只苍蝇飞往长生殿,奈何她本来法力就不济,又喝了酒,怎能成得了事?只在墙外乱撞一通,分不清东南西北。
至于后事,沉央已然尽知。
且说众人行得一阵,将至朱雀门,回望太极宫,仍是歌舞升平,幻象四呈。
飘雪命人把轿停在暗处,捧着一摞衣裳,对沉央道:“琼楼仙宴需到明日方罢,原本不可提前出城。然而,此地不可久留,前面核查深严,为免再起事端,你也得换身衣裳。高力士是个聪明人,他是闭了嘴,只作不听不见,那些侍卫却未必。”
沉央举目看远,果见朱雀门附近灯火通明,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禁军,鸿胪寺中人四下往来,人人俱危。当下,沉央接过衣裳,便欲就地换衣。飘雪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嗔道:“你,你怎在这里便换了起来?”
“不在这里换,又在哪里换?”沉央脱口而出。
“去轿里换。”
身后一个声音淡淡道。沉央回头一看,便见一绝色女子站在身后,浑身白衣如雪,眉目冷清,乍然一看,倒与程玉珑有几分相似,他不免怔得一怔。
“看甚么看,还不去换?”清儿猛地推了沉央一把。
沉央大惭,捧着衣裳走入轿子。盈儿歪在轿子里,见他走上来,格格一笑:“姑爷若是扮起女道人来,那定是好看得紧。”说着,替他张罗起衣裳。
沉央穿好衣裳,她又拿出胭脂水粉,笑道:“果然好看,替姑爷画个甚么眉好呢,盈儿可得好好想一想。”
原来,莫步白等人那番装扮是她所为啊?沉央听得大急,赶紧道:“这便好了,谅他们也辨不出来。”
盈儿摇头道:“姑爷生得好看,扮起女道人来更好看,那些人见了,定会多看两眼。说不定便会把姑爷认出来,那可就大事不好啦。姑爷,这眉还是要画得,这唇也是要描得。”
沉央一想也是,若是被人认出来,己身安危事因而连累李持盈,那却是大大不妥。当即把眼一闭:“来吧。”豁出去了。
盈儿笑道:“姑爷,放轻松些,盈儿的手巧得很呢,最擅画眉。”
稍徐,沉央下轿。
“格格格,唉哟,唉哟”
刚一下轿,清儿便指着他笑将起来,笑得浑身乱抖,捧着心口直唤唉哟。飘雪端庄大方,此时见了沉央模样,也是禁不住,噗嗤一笑。莫步白却是一本正经,叹道:“美,当真是美。兄弟这般模样,九天仙子也不及。”
“走吧。”
李持盈忍俊不禁,莞尔一笑,快步走入轿中。当下,众人再度起行,直向朱雀门而去。
守门禁军喝道:“琼楼仙宴未散,不可出城!”
飘雪也不与他多说,扬手飞出一面玉牌,稍一展示,再一招手,玉牌飞入她手中。
众守卫忙道:“原是公主殿下,恭送公主殿下。”
又有鸿胪寺中人前来查核,飘雪依前事而行,一路无事。出得皇城,沉央扭头回望,突见太极宫上方流星成阵,直把半个天空染得飞流如雪。
李持盈在轿中叹道:“皇兄再非昔日之皇兄。至今而后,这皇城能少来,便少来。”
这话既似自言自语,又似对沉央所说。
沉央回想今夜之事,百感成杂,这繁华盛世虽不似那流星过空,转眼即逝,然而也是摇摇欲坠。那皇帝空有一身本领,但只顾安享太平。长此以往,必生祸事。
转念又想起杨玉环与李瑁,心头更是乱而无绪。说到底,李瑁那扭头一去,在他心里已是有了些许痕迹。而那杨玉环,却不知是他救她性命,还是她救他一命?
好在,除蛊之物已得,总算不是白来一回。
众人在朱雀桥外分别,李持盈连夜便出了长安城,直奔凌波峰而去,临走之时,要沉央与盈儿常来常往。盈儿酒还未醒,一股脑直点头。莫步白说还得去一趟监典司,也即离去。那莫虚有自是随他而去。
沉央与盈儿、白静虚站在朱雀河畔,盈儿吹了一会冷风,清醒不少,忽然问道:“姑爷,臭抹布说你去见瞎老婆婆了,可有见着她?”
沉央点头道:“见着了,不过她却不是老婆婆,而是,而是”
“而是甚么?”盈儿眨着眼睛问道。
沉央本想说,而是一个年轻得婆婆,转而一想,她是婆婆时,为泾河蛟龙,被人所骗,为人所欺,替人看守皇城百余年。如今她还复本来面目,断却束缚,自当逍遥天地间,我虽见了,也当不见,怎能再与人说?便道:“婆婆已不在这朱雀河里。”
“不在河里?那我们日后可就吃不着馄饨啦。”盈儿撇了撇嘴。
“虽是吃不着馄饨了,可我心里却很是欢喜。”
沉央微微一笑,快步朝长孙府而去,他还得替盈儿除蛊,也得往寿王府跑上一趟,自是不能如李持盈那般连夜出城。
盈儿与白静虚追上去,盈儿笑道:“姑爷欢喜,盈儿便欢喜。想来,婆婆也欢喜。”
冷月无声,徐徐静流,三个人影,高矮不同,但却格外温馨。
来到兴宁坊,四野冷清,路无行人,已是鸡鸣时分,远处传来冷冷打更声。
长孙熙月尚未归来,盈儿翻身便要进院,沉央拦住她,笑道:“门上有锁,即是主人未归。还是稍待一会,等她们回来再进去。”
“哦。”盈儿长长哦了一声,心想,姑爷便是这般多礼,府里又没人,想进便进,那些鬼大伯,鬼大叔也不会为难我们。
“若是困了,上树去歇会。”
沉央走到道旁树下,抬头一看,这树枝叶茂密,正适小歇。便要飞身上树,头顶突然一黯,一物砸将下来,沉央忙侧身避过。
他一避,白静虚首当其冲,挨了个正着。可怜的奶娃儿当即被那物压在地上,叫道:“呸,是谁?竟敢暗算白静虚师!”
“呸,你又不是甚么师!”盈儿骂道。
白静虚当即闭嘴,拱身而起,那物翻将过来,却是一人。盈儿上前一看,叫道:“姑爷,是个人呢,还是个女得。哟,是个胡女。姑爷快看。”
小丫头嚷个不休,沉央蹲下身看去,确是一个女子,浑身黑衣,约模十七岁,生得颇美,脸色惨白如纸,满头金发,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嘴角溢着血迹。仔细一瞅,脚腕处衣裳少了一块,露着雪白脚踝。
“是她,大食第一舞姬。”
沉央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铃,替那女子系在脚腕上。盈儿眨了两下眼睛,奇道:“姑爷,这银铃哪来得?”
沉央道:“方才便是她在皇城里打伤了侍卫。她被高力士打伤,又与我斗了一会,把这银铃扔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啊。她把银铃扔给姑爷,定是想让姑爷替她引开高力士,那,那她也不是甚么好人。”
小丫头心下一松,心思顿时灵敏,三两下便猜得一清二楚,忽然又道:“银铃,银铃?姑爷,她是买小和尚脸谱得那个,那个妖女。”
“想来便是了。在太极宫跳舞那位白衣女子也是她。”沉央笑道。
盈儿道:“姑爷,她是妖女,我们不要理她。”心想,这妖女妖里妖气,生得这般美,又会跳舞弹琴,这些我都不会,姑爷还是离她远些为好。
沉央自是不知她心里所想,皱眉道:“若是留她在此,必被巡城卫揖拿。”
“拿便拿呗,反正她又不是甚么好人。”盈儿戒备心大起。
“嗯”
这时,地上那女子突然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猛见面前多了几张稀奇古怪的脸,顿时大骇,一掌即向沉央打去,只是她伤重无力,沉央反手便将她手腕拿了,扣住神门穴。
“你,你们这些色塔尼!”女子看着沉央,惊骇不已。
“色塔尼,色塔尼是甚么?”盈儿大奇。
“恶魔。”女人突道。
“好哇,竟敢说我姑爷是恶魔,盈儿师定要你好看!”盈儿唰地一下拔出剑来,看上去极是凶恶,实则心里大喜,这妖女说是姑爷恶魔,那却是大好特好。
“色塔尼,色塔尼!n说,不与色塔尼共日月。心灵若是纯净,当不见色塔尼。莫非,莫非我不再纯净?”
女子剧烈挣扎,牵动伤口,哇地一口血喷在沉央胸口上,然后眼紧一闭,昏死过去,软在沉央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