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罗孚山都虚观观主徐知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见得他来,沉央心下大怒,恨不得立即拔出剑来,将徐知明千刀万刮,只是今日是开山大典,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轻易见血,只得强行忍耐,冷声道:“沉央没有你这般得师叔。”
“你没有我这般的师叔,我却有你这般的师侄。”
徐知明坐在台阶上,叹道:“按说,今日是你开山立派的好日子,我本不该来,令你晦气。我也知道,就算我来了,你也会瞧我不起。都虚观是个小观,不如你这紫阁山风光,门人子弟也是多有不如。但是莫论如何,徐知明也是天下正道一分子,自古正邪不两立,今日倒要与你说道一番。”
“呸,你是甚么东西,也配与我姑爷说道?”盈儿再也禁不住了,气得细眉倒竖,叉着腰,一挥手:“白静虚,把他给我扔下飞云崖去。”
“是,师尊。”白静虚唯盈儿师马首是瞻,当即便飞身而下,要把徐知明扔出去。他身形快愈闪电,众人只看得一团青影疾扑而去,这才知道这个小道僮人不可貌相,竟然如此厉害。
“慢着。”
白静虚身法奇快,他快,青阳真人更快,抬掌一拂,掌风呼啸而出,卷向白静虚。白静虚凌空一翻,避过掌风,仍取徐知明。徐知明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待他来。
青阳真人一掌未打中,脸色一沉,抬掌疾拍,连打三掌。白静虚避不过,便即不避,信手一招,景灯即已在手,猛一摧荡,光华大放,两厢一触,白静虚倒飞上台。
“何不让他说完?”
青阳真人肩头微微一摇,冷笑一声,心下却惊,方才他这三掌看似打得轻描淡写,实则已使五六成力,料来定会把白静虚打得跌上几个跟斗,谁知这小鬼浑若无事一般,焉能不惊?
“真人要我说,那我自然当说。”
徐知明道:“诸位兴许不知那上面站得是谁,徐知明却晓得一清二楚。他原本是个孤儿,在都虚观寄居了十四年之久。小沉央,此事可真?”
沉央冷冷一哼。
徐知明又道:“你既不念往日我待你之恩,我也不劳你掂记。只是自古正邪不两立,你也莫要怪我。”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众人听得正起劲,他一卖关子,众人顿时便轰叫起来:“兀那道人,要说快说,莫要说一半,吞一半。甚么正邪不正邪,你倒是说个明白。”
“唉”
徐知明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说起来,你终究是我师侄。明真,你且告诉诸位,他是谁,又做了甚么事。”
“是,师尊。”徐知明身旁一人站起身来,指着沉央鼻子喝道:“沉央,还我师兄命来!”
盈儿怒道:“呸,叫甚么叫,谁是你师兄?”
那人直看着沉央,恨声道:“你现在要开山立派,自是认不得我。但我却认得你,便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转身面向众人,大声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与他自幼便识。那日,我与几位师兄在西津渡北岸见了他。我与师兄见他身上有伤,便好心好意替他送药,谁知他却痛下杀手,趁着大师兄不备,一剑刺死,又大发凶威,杀了二师兄与三师兄。
便是我,便是我也险些被杀。若不是那日下着雨,我躲在草丛里装死,已然,已然命丧黄泉。”
说着,猛地拔开衣裳,叫道:“这便是铁证!”
“哗,这般大得伤口,居然得活。”
众人惊眼看去,只见他背后有道伤口,从左肩一直拉到右腰,结得伤疤如条长虫趴在背上,看了骇目惊心。
便有人道:“如此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徒,怎可容于清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当真是个妖道。”
这时,徐知明身旁又有一人起身道:“诸位不知,此人极是凶恶,曾与其师一道,在海丰郡杀得薛氏满门。薛氏上下百余口,只得一孤女活命。”
“竟有此事,人间恶獠,人间恶獠。”
众人惊骇不已,纷纷指着沉央大骂。
盈儿气得脸蛋通红,叫道:“血口喷人,胡说道。我便是薛氏丫头,一直便与姑爷在一起,姑爷几时杀了薛氏满门?你们,你们这些恶人!”唰地一下,拔出剑来。
徐知明冷笑道:“谁知你是薛氏丫头,还是他得小?你便真是薛氏丫头,受他蒙蔽,那也是再正常不过之事。”
“是啊,是啊。”
徐知明身旁那人道:“此人自小穷凶极恶,三岁时,砸死了师傅圈养得白鹤。五岁时,偷看刘寡妇洗澡,被刘寡妇看见,他生怕被人知晓,便引了马蜂,毒瞎了刘寡妇双眼,毒烂了刘寡妇喉咙。”
“竟然如此恶毒,怪不得杀人如麻!”众人听得义愤填膺。
“咦,你怎知晓他偷看刘寡妇洗澡,而不是张寡妇李寡妇,莫非你也看了?”一人摇着扇子笑道。
众人纷纷叫道:“你定也看了,要不然,你怎知道?那刘寡妇长得如何?”
那人一怔,眼珠子直转,忽道:“他拉我去看,我是名门正派子弟,怎会去做那等恶事?我骂了他一顿,因此还遭他记恨,有一日,他爬上了树,趁我不备,拿石砸我,若非我躲得快,早已死了。”说着,拉开肩头衣裳。
众人看去,果见他左肩比右肩矮得半寸,上面有道陈年旧伤。
“恶毒啊恶毒,当真恶毒。”
众人怒目看向沉央。
徐知明叹道:“原本我以为,幼时心性有差,长大了必然有所收敛,谁知心性天生,竟是教之不改,何况无人教他?小沉央,你所为之事,师叔痛发悲心,羞于出口,本想是非自有公论,我当不来遭你白眼。只是,你今日想要蒙蔽天下人,师叔不得不来。”
“胡说道。”
便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众人寻声看去,一个窈窕身影盈盈走来,穿着大紫深衣,怀里抱着一面琴,脸上蒙着面纱,却是一个女子。
一见来人,沉央神情一怔。盈儿大喜,张口便要唤。那女子却朝她摇了摇头,转目看向徐知明,边走边道:“你说得都是假话,你为何一心想要他死?”
徐知明面色一变,喝道:“你又是谁?胡言乱语,是何人门下?”
“我是谁?”
女子惨惨一笑,面向沉央道:“今日,不该来得人本当是我,只是我若不来,你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薛”
沉央正要说话。她又转过头去,朝着净海师、青阳真人盈盈一拜:“尊长面前,颖真不敢说谎,往日在茅山时,薛颖真便说过,杀颖真父亲与娘亲得人,不是他。”
净海师神情一松,合什道:“阿弥陀佛,人心如海,何处见菩提?徐道友,她是薛家女郎。”
青阳真人也是眉色一肃,冷然道:“既然苦主如是说,那当与他无干,徐道友切莫构陷害人。”
徐知明脸色阴冷如水,沉声:“纵然不是他杀得薛氏满门,那他杀我徒儿,又当如何说?”
“如何说,胡说道。”
这时,又一个声音脆脆道。众人抬头看去,便见梁上坐着一个孩童,七岁年纪,生得虎头虎脑,极是可爱,正是石头。
一人摇扇笑道:“你既说他胡说道,那又是何道理?”
“人是我杀得,与旁人无干。”石头忽道。
一听这话,众人轰笑起来,连连摇头,尽皆不信。
石头见众人不信,一咕噜从梁上溜下来,捡了一根树枝,跑到场中,指着明真鼻子叫道:“你这厮,那日之所以不杀你,想你也是父母所生,便留你一命。谁知你恶性不改,又起害人之心。你可敢上来,与我战上一场?”把树枝一摆,竟是威风凛凛。
明真冷声道:“哪里来得黄毛小儿,竟敢大放阙词?”
“石头,石头,你不要命了么?”
杜老汉惊得魂飞天外,赶紧抢到场中,要把石头拉下去。石头挣脱杜老汉的手,笑道:“爷爷,没事,看我替师打狗。”指着明真又道:“那日,你们师兄弟四人,半途劫道,想要害人,我杀了三个,留下你一个。今日便不留你啦。”
听得这话,沉央与盈儿对视一眼,均是大喜。
石头又指向徐知明:“你这厮,本领稀松平常,见我杀了你的徒儿,自知敌不过我,却又不肯甘休,便邀了些腌渣泼才,想要围杀我。我调头而回,杀干你那群狐朋狗友,追得你下河逃窜。如今,我且问你,你右胸可还疼,脖子可还寒?”
说这话时,石头声色俱厉。
徐知明惊得面无人色,指着石头道:“是,是,是谁教你胡说!”猛然转头,四下乱看,显然是在寻人。
众人听得其中又有蹊跷,愈发生奇。
石头哈哈一笑,用树枝指着明真叫道:“兀那小厮,快快把脖子洗干净,今日定不饶你。”
明真面如猪肝,也在左看右看,神色极其惊惧。突然,背后一道大力袭来,这力量奇大无比,他站不住脚,身形腾起,碰地一声落在石头面前。
石头提起树枝一敲,打中他头。石头稍一转身,绕到他背后,提脚一踹,正中明真屁股,他趴不住,顿时便跌了个恶狗扑屎。
石头哈哈大笑,一跃而起,猛力落下,骑在明真背上,笑道:“可还敢害人?可还敢害人?”提起树枝,照着明真屁股噼里啪啦一阵乱抽。
可怜那明真空有一身本领,但却被封了禁穴,施展不得。众人看着他大笑,他羞怒攻心,哇地一声大叫,两眼一翻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石头跳起来,指着徐知明道:“一条狗羞死了,还有你,快上来!”
徐知明脸色急剧变幻,突然腾身而起,往外便窜。既于此时,殿外闪起一道白影迎向徐知明。徐知明倒飞而回,落向场中。那白影如影随形,与他一起落下。
待落定之时,众人方才看得,那白影乃是一人,手中提着一把剑,剑尖抵着徐知明喉咙。
“老爷!”
“酒鬼师傅!”
“十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