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央再次来到白马寺门前,他虽穿着便服,却不便进去,遂唤过一位扫地小沙弥,施了一礼:“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劳烦道友通报一声,紫阁山沉央来访。”
“沉央,沉央师?”
小沙弥大惊,赶紧合什道:“阿弥陀佛,原是沉央师光临,师且稍待,小僧这便去回秉主持。”
“有劳道友。”
沉央站在门前等待,过了一会,一群和尚走来,当先一人身形高大,白须飘飘,走起路来,大步生风,一看便是有道高僧。这人沉央曾经见过,正是白马寺主持,晦明禅师。
二人见了礼,晦明禅师道:“沉央道友为何在此?”
沉央笑道:“听说净海师在白马寺,特来一见。”
晦明禅师道:“三日前,应沉央师之邀,净海师兄去了龙门。”
“应谁邀请?”沉央惊道。
晦明禅师道:“应道友邀请。”
“我?”
沉央更惊,忙问详情。见沉央好似不知情,晦明禅师也是一惊,便即道来。原来,就在沉央进伏牛山的第二日,便有人来到白马寺,说是紫阁山中人,奉沉央之命,邀请净海师往龙门一见。净海师原本就要往紫阁山走一趟,这下正好,当即去了龙门,已是三日未归。
沉央听得大惊失色,忙道:“紫阁山中人?长得甚么模样?”
晦明禅师道:“那日,应太子殿下之邀,老衲并不在寺中,是以未曾见过那人。”想了一想,对那扫地小沙弥道:“静空,那人是何模样,你快道来。”
扫地小沙弥一愣:“我,我记不得了,那人,那人穿着紫阁山道袍,又有紫阁山信物,净海师伯一见那人便去了。”说着,指向沉央腰上一枚玉牌:“便是这信物。”
沉央低头一看,这腰牌是盈儿闲来无事所制,共有面,分属紫阁山人,正面刻着阴阳卦,背面纹着紫阁山,他这一面的正面有个乾字,其余七面分别是:坤、巽、震、坎、离、艮、兑,只有紫阁派七大弟子与白静虚持有,其余人等只有道袍并无腰牌。
沉央当即问道:“那小道友可还记得这腰牌上刻的字?”
小沙弥摇头道:“不记得了,只知道净海师伯一见他便去了。”
晦明禅师道:“莫不是那信物有假?”
沉央摇头道:“信物不会有假。”
这乾坤牌是盈儿特制,面玉牌本是一体,是紫阁镇杜老汉从鱼塘里挖出来的一块美玉,送到紫阁山去。盈儿将其一分为,细加美饰,更在内中注了紫阁山,旁人想仿也仿不了。何况净海师拜访紫阁山时,多次见过此牌,怎会不知真假?
会是谁呢?
沉央心想,阿里娅与小石头远在紫阁山,小石头正行突破一元归始瓶颈,阿里娅为他,二人自是不会来洛阳。其余六人,包括自己与盈儿,不是在伏牛山便是在汝阳县,莫须有更是身受重伤,俱是分身无暇。那会是谁?
蓦然,沉央细一回想,突然想起并未在莫须有身上见到腰牌,顿时大惊,便道:“沉央得去一趟龙门,改日再来拜访禅师。”
说完,转身就走。
沉央先是回了铜雀楼,看见栓在柳树下那几匹汗血马,神情不由一怔。入栈等了一会,不见盈儿回来,只得留信于她。
净海师已去了三日,他不敢再耽搁,即往龙门而去。
龙门,自古便是佛门胜地,位于洛阳南郊,伊水之畔。
沉央到得龙门时,天色已然黄昏,夕阳投下万道金光,沿着伊水两畔,洋洋洒洒一路直铺。放眼看去,两畔乱石峭壁上刻着座座宏伟佛像,或坐或立,或行或卧,极是庄严肃穆。
石窟佛像前有着好大一片佛寺,远远一看,高低起伏,一望而无际。走近一看,却不见僧人,便是连香客信众也支影不见。
沉央心头了然,武周时期大兴佛事,天下各地有大云寺,洛阳附近也有这龙门石窟。李唐奉道,武则天自然是要奉佛的,她尚在时,这龙门石窟好生兴旺,香客如云,每日都是成千上万。然而如今佛像犹在,香火却早已湮灭。
夕阳西下,冷洒伊水。
人迹罕止,鸟兽齐鸣,沉央自是不再顾忌,当即凌水掠过,直奔荒寺。待入废寺中,踩着屋顶急急一阵巡回,不见有人,便即落地。刚一落地,突见乱石堆中伏躺着一个和尚,赶紧窜过去,将其翻过一看,是净海师的徒弟,名叫玄空,气息早绝。
这玄空也有一身本领,三十六路伏魔杖施展起来,刚猛威烈,怎会伏尸于此?
沉央四下一看,只见墙角边隐隐有金光闪现,伸手一招,那金光即入手中,正是一半禅杖。再一细寻,又在另一处寻到禅杖下半截。
沉央细看断裂处,切口平整,光滑如面,眉头不禁一皱。纵到墙角,定眼看去,果见墙角处有一片树叶。那树叶碧绿喜人,脉络清晰,仿佛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与寻常树叶并无不同。然而此地尽是乱石,便是杂草也不见,何来树叶?
沉央心下一沉,将两截金刚杖放在玄空尸身旁,一掌拍向断墙,乱石飞下,将其掩埋。埋了玄空,沉央再次凌空飞起,站在屋顶上运目眺望,只见夕阳在西方隐尽最后一缕余光,远处高大佛像巍峨似鬼,间或又有几下怪异声响,听来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沉央定睛看着一处地方,飞身掠去。刚一落下,又见一名和尚躺在地上,也是净海师弟子,净海师共有十位弟子,俱是空字辈,这人叫了空。
了空和尚已然死了,脖后有道血线,血水早已凝结。在他身旁,沉央又寻到一片树叶。了空和尚死相与玄空不同,玄空显然是经得一场大仗,这了空却是被人从背后偷袭,所以伤口在后脖,而不是前脖。
沉央朝了空伏尸之处往前看去,前方是重重殿宇,夜色已起,新月未升,黑压压的一片,看上去极是渗人。他艺高人胆大,自是不惧,提剑在手,大步便走。在殿宇中穿行一阵,又遇两具伏尸,别无例外,俱是净海师弟子。
莫非,十位弟子尽死?
沉央心头愈发难安,然而越是难安,他越是强行镇定,仗剑直去,眼观四路,耳听方。突然听得几声异响,闪身欺去,却见在那佛像下,有一条丈长巨腹蛇正在吞人,那人已被吞进大半,只余肩膀与一颗光头显露在外。
沉央暗怒,话不多说,一剑杀了巨腹蛇,挑开其腹,剖腹救人。奈何已经迟了一步,这和尚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新月悄起,映着森然佛像,照着蛇尸与和尚尸体,若是常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沉央正待离去,从那佛像下又窜出两条巨腹蛇,张开血盆大口即向他咬来。沉央往后一闪,掏出一张空白符纸,朝着佛像打去。旱雷天降,顿时便将那高达五丈的佛像炸得稀烂,轰隆隆倒将下来。佛像一倒,藏在佛像下的条条巨腹蛇受惊之下,猛然四窜。
堂堂佛门胜地,竟成了巨蛇窝。
沉央一剑横扫,斩得满地蛇尸,反手又是一掌打在窟壁上,乱石滚下,将那和尚尸体掩埋。
飞身往前走,一路走,一路杀蛇,又遇两具伏尸。突然听得前方响起轻微snn,心头一喜,当即掠去。在一尊佛像下,寻得一个小和尚,这小和尚双腿尽断,一条巨腹蛇正在吞噬他的断腿。
沉央一剑杀了蛇,抱起小和尚一看,小和尚紧紧闭着眼睛,命在顷刻,嘴里却在念着:“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
这是净海师最小的弟子,名叫心空,只得十来岁年纪。他念得是金刚经,想来是见众师兄惨死,巨蛇吃人,他心下害怕,所以念经壮胆。
沉央抱着他,他只当是蛇在缠他,浑身直抖,又念道:“舍利子,空不异色,色不异空,你若吃我,你也是空,我也是空。空即不惧,不痛”
沉央听得心头一痛,又怕他就此死去,当即喂他吃了一枚清风玉露丸,又抵住他背心,渡气于他。经得这一番施为,心空小和尚气息稍稳,神志稍复,睁开眼睛来一看,突然哇地一声哭将起来。
沉央不敢大意,玄气汹涌而入,强行撑他性命。
哭了几声,小和尚被一口血呛了,止了哭声。沉央玄气探他伤势,胸口早已被震烂,回天乏力,赶紧道:“心空,心空,净海师何在?”
“净海师?师傅,师傅”小和尚叫起来。
与阎君争命,便是神仙也难为,沉央却定要强行为之,额头汗如雨落,其中一颗汗水掉在心空小和尚脖子上,他猛地一震,指着远方叫道:“沉央师,快去救我师傅!”
说完,气息已绝,软在沉央怀里。